《东窗事犯·扫秦》
主要角色疯僧：丑
秦桧：白面
老和尚：外
情节
南宋时奸臣秦桧害死了岳飞父子以后，一次，到杭州灵隐寺进香，遇见一位疯僧，将他与王氏在东窗下设计通敌、陷害忠良的前后隐私，一一揭穿，终于狼狈而去。
注释
剧中指出疯僧是地藏王菩萨的化身，实际是反映了当时人民对这个“莫须有”三字冤狱的极大义愤，具有强烈的人民性，因此长期流传在昆剧舞台上。
此剧旧题《精忠记》，或《如是观》，皆非；实系元孔学诗所作杂剧《东窗事犯》之一折。
这是昆曲丑角的唱工戏，俞粟庐先生欣赏其曲调之别具风格，所以在俞振飞年幼时就教其学唱了这个戏。
根据《振飞曲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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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剧本：纯文本格式（老和尚上。）
老和尚 （念）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白） 贫僧乃灵隐寺中主持便是。今日秦丞相到此拈香，只得在此侍候。
（青袍引秦桧同上。）秦桧、
青袍 （同出队子） 三公之位，自小登科占大魁。
只因前日梦惊疑，
使我心中如醉痴。
灵隐寺修斋虔诚忏悔。
老和尚 （白） 贫僧迎接相爷。
秦桧 （白） 罢了。经典可曾诵完？
老和尚 （白） 诵完了。请相爷大殿拈香。
秦桧 （白） 引导！
第一柱香，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第二柱香，愿秦桧夫妇，百年偕老。第三柱香，愿……
青袍 （白） 喝！
秦桧 （白） 卸下！
（青袍下。）秦桧 （白） 啊呀佛爷吓！愿岳家父子，早登仙界。
（〖朝天子〗。秦桧下跪，站起。曲牌收。）老和尚 （白） 请相爷各处随喜随喜。
秦桧 （白） 引导！这是什么所在？
老和尚 （白） 香积厨。
秦桧 （白） 倒也洁净。壁上有诗，待我看来。
（念） “缚虎容易纵虎难，无言终日倚栏杆。男儿两眼凄惶泪，流入襟怀透胆寒。”
（白） 好奇怪！这诗我与夫人在东窗下做的，何人写在此？
和尚，这诗何人写的？
老和尚 （白） 是个远方和尚写的。
秦桧 （白） 如今可在？
老和尚 （白） 在。
秦桧 （白） 唤过来。
老和尚 （白） 是。启相爷，此僧有些疯癫，恐冒犯相爷。
秦桧 （白） 不计较他。快唤过来。
老和尚 （白） 是。
也十一！
疯僧 （内白） 谁唤我？
老和尚 （白） 秦丞相唤你。
疯僧 （内白） 俺忙哩。
老和尚 （白） 甚么忙？
疯僧 （内白） 烧火忙。
老和尚 （白） 撇下烟头子快来。
疯僧 （内白） 俺又忙哩。
老和尚 （白） 又是甚么忙？
疯僧 （内白） 念佛忙。
老和尚 （白） 念的甚么佛？
疯僧 （内白） 我念的佛，普天下世人多不省的。
老和尚 （白） 你念来我听。
疯僧 （内白） 南无阿弥陀佛！
老和尚 （白） 三岁孩童多会念的。快来！
疯僧 （内白） 俺来也！
（疯僧上。）疯僧 （干唱） 波罗蜜，波罗蜜，一口沙糖一口蜜。
河里洗澡，睡在寺里，黄牛儿可不羞杀你！
你好痴，攒金银，打首饰，与汝妻。
自己死后，四块板儿一领席，这便是落得的！
南无大慈大悲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
老和尚 （白） 看你垢面疯痴，怎么了？
疯僧 （白） 咳，师父！
（粉蝶儿） 休笑俺垢面疯痴，
恁可也参不透我的本来主意。
我笑那世人痴，
不解我的禅机。
（白） 咳！
老和尚 （白） 看你鬓发蓬松。
疯僧 （粉蝶儿） 休笑俺发蓬松……
老和尚 （白） 挂着这织袋何用？
疯僧 （白） 挂着这破织袋。
老和尚 （白） 袋内甚么东西？
疯僧 （粉蝶儿） 这里面倒包，包藏着天地。
老和尚 （白） 手中拿的是甚么？
疯僧 （粉蝶儿） 我拿着这吹火筒，却离了这香积。
（白） 他那知我是地藏王化身哩！
（粉蝶儿） 今日个泄天机，故来临凡世。
老和尚 （白） 你经忏也不看些！
疯僧 （醉春风） 我不会看经忏在恁那法堂中，
我只理会打，打的勤劳在恁那山寺里。
老和尚 （白） 看你今日涂，明日涂，涂出事来了！
疯僧 （白） 涂出什么事来？
老和尚 （白） 秦丞相唤你！
疯僧 （白） 可是那奸臣秦桧！
老和尚 （白） 唔！秦丞相！
疯僧 （白） 我正要去见他。
老和尚 （白） 疯僧唤到。
秦桧 （白） 唤过来！
老和尚 （白） 吓！
（老和尚下。）秦桧 （白） 呸！我道是怎么一个疯僧，原来是个腌臢和尚！
疯僧 （白） 我道是怎么一个丞相，原来是个奸臣秦桧！
秦桧 （白） 唔！你怎么道我的名？
疯僧 （白） 你的名我不道，谁道？
秦桧 （白） 你认我是谁？
疯僧 （白） 你么！
（醉春风） 恁是个上瞒天子下欺臣，
我单道着你，你，
（白） 咳！
（醉春风） 休笑俺污秽，
我这肚皮中倒干净似你的。
秦桧 （白） 我来问你的缘由！
疯僧 （醉春风） 恁来问俺的缘由，
我对伊家说破，看他怎生得将俺来支对？
秦桧 （白） 我且问你，这壁上的诗，可是你写的？
疯僧 （白） 是你做的，我写的。
秦桧 （白） 为何胆字能小？
疯僧 （白） 我的胆小出了家，你的胆大弄出事来哩！
秦桧 （白） 唔！你可知我的来意？
疯僧 （白） 我怎不知？
（迎仙客） 恁主意我先知，
则恁那梦境恶，
故来到——故来到俺这山寺里。
秦桧 （白） 我拜当阳求忏悔。
疯僧 （迎仙客） 恁来这里拜俺的当阳求忏悔。
恁则待要灭罪消释，
哪里是念彼观音力？
（石榴花） 太师着俺说个因依，
俺与恁便仔细话个真实。
恁可也悔当初，
错听了恁那大贤妻？
她也曾屡屡地便诱你，
恁却也依随。
恁在那东窗下不解我的西来意。
只见他葫芦提无语将俺支对，
恁那谗言谮语，恁便将心昧，
恁可也立起一统儿价正直碑？
（斗鹌鹑） 恁待要结媾金邦哩，
也只是肥家——
（白） 咳！
（斗鹌鹑） 哪里肯为国？
恁如今事要前思，
吓哈免劳——免劳得这后悔！
秦桧 （白） 悔什么？
疯僧 （白） 秦桧，你下阶来。
秦桧 （白） 做什么？
疯僧 （白） 看上面是什么？
秦桧 （白） 是天。
疯僧 （白） 可又来！
（斗鹌鹑） 却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
如今人都理会的。
秦桧 （白） 吓哈……左右与我拿下！
疯僧 （斗鹌鹑） 恁在这里吓鬼瞒神哩，
恁做的事事，做得来藏头嗳露尾。
秦桧 （白） 你手中拿的是甚么东西？
疯僧 （白） 是箕帚。
秦桧 （白） 要它何用？
疯僧 （白） 昔日边上扫烟尘，今日在佛殿上扫奸臣！
秦桧 （白） 唔！那呢？
疯僧 （白） 是火筒。
秦桧 （白） 又要它何用？
疯僧 （白） 要它私通外国！
秦桧 （白） 何不放下来？
疯僧 （白） 放不得。
秦桧 （白） 为何？
疯僧 （白） 放下来，就要弄权哩！
秦桧 （白） 我是君子人！
疯僧 （白） 咳！
（红绣鞋） 君子人只怕当权倚势，
待俺说着呵，害得他一家儿恰便似烟灭灰飞。
恁待要节外生枝，
可便落甚么便宜。
俺为甚不在恁那厨房中放，
常则在我这手中持。
啊呀火筒儿吓！
（老和尚上。）疯僧 （红绣鞋） 这其间引狼烟倾了他的社稷！
秦桧 （白） 和尚，你平日可有功？
疯僧 （白） 有功的都被你杀了！
秦桧 （白） 功课？
疯僧 （白） 有。
秦桧 （白） 在哪里？
疯僧 （白） 在这袋内。
秦桧 （白） 取！
老和尚 （白） 吓！
疯僧 （白） 取去！
老和尚 （白） 功课有了。
秦桧 （白） 为何恁绉？
疯僧 （白） 在蜡丸内取出来的，怎么不绉？
秦桧 （念） “久闻丞相理乾坤，占断朝纲第一人。都领群臣朝北阕，堂中埋没老元勋。
闭门杀害忠良将，塞上欺君枉万民。贤相一心归正道，路上行人口……”
（白） 唔！怎么诗不全？
疯僧 （白） 若遇施全，你就该死了！
秦桧 （白） 左右！若遇施全，与我拿下！
疯僧 （白） 还有。
秦桧 （白） 在哪里？
疯僧 （白） 横看去！
秦桧 （白） 诗怎么横看？
疯僧 （白） 你的事怎么横行呢？
秦桧 （白） 唔！“久占都堂，闭塞贤路”。唗！你是敢侮弄我朝中的宰职么？
疯僧 （白） 嘚！秦桧。
（十二月） 卖弄恁那朝中得这宰职！
恁可也懊恼我这闍黎？
俺这里明明得这取出，
他那里暗暗观窥。
（白） 咳！
（十二月） 休笑俺疯魔和尚会嘴。
恁可也干净似你堂食？
呀！这的是坐而不觉，
立而得这饥。
秦桧 （白） 讲了半日，想是他肚中饥了。
和尚，赏他一份斋。
老和尚 （白） 是。
相爷赏你一份斋。
疯僧 （白） 我不吃。
老和尚 （白） 倾坏了。
秦桧 （白） 再赏他一份。
老和尚 （白） 又赏你一份。
疯僧 （白） 我不吃！
老和尚 （白） 又倾坏了。
秦桧 （白） 你不吃罢了，怎么连坏了我两个？
（老和尚下。）疯僧 （白） 呔！秦桧！我坏了你两个，你就发恼，亏你害了他三个哩！
（十二月） 两头白面做来的，
坏了恁那两个有谁得这知？
恁便屈杀了他三人待推着谁？
痴也么痴，其间造化机！
秦桧 （白） 这是馒头。
疯僧 （白） 这不是馒头。
秦桧 （白） 敢是谗馅？
疯僧 （白） 也不是谗馅。
秦桧 （白） 是甚么？
疯僧 （白） 哪！
（十二月） 这的是岳家肚皮中腌臢气！
秦桧 （白） 这里不好讲话，随我到冷泉亭上来讲。
疯僧 （白） 冷泉亭上不好，倒是清风亭上好行事哩！
秦桧 （白） 和尚，我看你伶牙俐齿，有甚本事？
疯僧 （白） 我会呼风唤雨。
秦桧 （白） 风雨在天上，如何唤得来？
疯僧 （白） 唤得来，还要退得去。
秦桧 （白） 如此我要一阵大风。
疯僧 （白） 有，有，有。如来佛，助弟子一阵大风！
秦桧 （白） 好大风！收了，收了！
疯僧 （白） 收，收，收！
秦桧 （白） 我如今还要一阵大雨！
疯僧 （白） 有，有，有。东海龙王，助奸臣秦桧一阵大雨！
秦桧 （白） 好大雨！收了，收了！
疯僧 （白） 收，收，收！
秦桧 （白） 唔！我想风雨在天上，如何来得恁骤？
疯僧 （白） 连发十二道金牌召来的，怎么不骤？
秦桧 （白） 吓哈哈哈！
（快活三） 风来时，雨便起；
云过处，电光辉。
把他拿住风来握住雨不淋漓。
秦桧 （白） 好大风吓！
疯僧 （白） 这不是风。
秦桧 （白） 是什么？
疯僧 （白） 是朱仙镇上那些黎民的怨气！
秦桧 （白） 好大雨吓！
疯僧 （白） 也不是雨。
秦桧 （白） 又是甚么？
疯僧 （白） 哪！
（快活三） 这的是屈杀了岳家父子天垂泪！
（朝天子） 太师爷俺与恁便说知。
说着恁那就里，俺只索要忍辱波罗蜜。
恁可也悔当初屈杀了他三人，可也无着无对，
到如今悔后迟，他在阴司下便等你，在阎王殿前去告你。
秦桧 （白） 告我甚么？
疯僧 （白） 他告你私造下十座牢房。
秦桧 （白） 哪十座？
疯僧 （白） 雷霆施号令，星斗焕文章。
秦桧 （白） 他在哪一号？
疯僧 （白） 他在章字号等你哩！
秦桧 （白） 啊呀佛爷呀佛爷！
（朝天子） 这的是恁自造下落得这旁州例。
秦桧 （白） 和尚，我如今要免六道轮回之苦，可免得过去么？
疯僧 （白） 你随我出了家，削了发，就可免了。
秦桧 （白） 我要出家，怕没有高僧剃度。况灵隐寺小，怎藏得我下？
疯僧 （白） 灵隐寺虽小，佛力最大哩！
秦桧 （白） 方才这八句诗，如何讲？
疯僧 （白） 方才这八句诗？
（煞尾） 做一个哑谜儿与恁猜。
秦桧 （白） 横头上八个字？
疯僧 （白） 横头上八个字——
（煞尾） 做一张闷弓儿在恁那心上射。
（白） 有一日东窗事犯——
（煞尾） 才知我的西来意。
（白） 那时节，捶着胸，跌着脚，嘚！秦桧！
（煞尾） 恁可也慢慢地悔！
（白） 俺去也！
（疯僧下。）秦桧 （白） 啊呀！倒被这疯僧一番言语，说得毛骨悚然。回去与夫人商议便了。
打道！
（念） 疯僧一席话，使我魂魄飞！
（秦桧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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