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头本】(一名:《嫖院庙会》)
主要角色苏三:旦
王金龙:小生
沈延林:丑
情节
少年王金龙,为退职吏部尚书之三公子,颇有家财,且能发奋读书,力求上进。他有两好友:一叫吴义,一叫卜兴,都是游荡的少年,专好寻花问柳。有一天他们来怂恿金龙去到妓院中,作狎邪游。院中有一名妓苏三,相貌非常美丽。王金龙一见,大为喜悦。苏三看见王金龙仪表非凡,也就留情。王金龙既已赏识,就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又给了鸨母三万六千银子,叫她建筑华美的房屋,置备精巧的器具,即和苏三同住,替她取名玉堂春。王金龙银子用完,回家再取,不料家中被火焚烧得片瓦无存,家产全无。回到院中,鸨母见他已经成了穷人,不肯让他与玉堂春见面,赶逐出外。王金龙无处安身,只得栖身在破庙中。卖花郎金哥常常到妓院中去卖花,所以认识王金龙。此刻见王金龙穷困如此,往告诉玉堂春,玉堂春听说就假说到庙中敬神,来会王金龙。暗送了他些银子,让他好去读书,求取功名。不料王金龙走到半路,遇见强盜,将银子劫去,王金龙又到院中向玉堂春要了些银子。两人分別的时候,订了终身之约,互相不另嫁娶。玉堂春从此就不再接他客,老鸨劝说了也不听。这时有一个山西人叫沈洪,想买她回去做妾,鸨母就哄骗苏三,说是王金龙已经中了状元,接她进京,苏三信以为真,心中大喜。及至到了沈洪寓中,方知受骗,但是无法可想。看见沈洪人还正当,只得顺从,跟他回到洪洞县家中。沈洪妻子皮氏,生性妒忌,不许沈洪接近苏三,而且多方磨折,苏三只得忍受。皮氏有一奸夫赵监生,恐怕奸情被苏三识破,就将毒药放在面中,想毒死她。不料苏三未吃,这时沈洪刚刚回来,因为肚中正饿,就吃了下去,登时毒发身死。皮氏反到县中告状,说是苏三谋害的。知县受了贿赂,将苏三屈打成招,定成死罪,解往太原。
根据《国剧大成》第十一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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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吴义、卜兴同上。)
吴义 (西皮搖板) 父母养我败家精,
卜兴 (西皮搖板) 吃穿嫖赌样样能。
吴义、卜兴 (同白) 我——
吴义 (白) 吴义。
卜兴 (白) 卜兴。
吴义 (白) 我说老弟,
卜兴 (白) 老兄。
吴义 (白) 听说勾栏院有个名妓叫苏三,生得很漂亮,你我一同去约了王金龙,去到那里赏识赏识,你看好不好?
卜兴 (白) 小王他是个外行,同他去面子上不好看。
吴义 (白) 管他内行外行,他肯用钱那不就是有了面子啦。
卜兴 (白) 说得不错,咱们去吧。
吴义 (白) 走吓。
(西皮摇板) 急急忙忙往前进,
卜兴 (西皮摇板) 约了金龙去寻开心。
(吴义、卜兴同下。)【第二场】
(王金龙上。)
王金龙 (引子) 苦读诗书,无非为,功名心胜。
(念) 裘马风流正少年,金章门弟有良田。饱读诗书胸襟畅,独占鳌头指顾间。
(王禄暗上。)王金龙 (白) 小生,王金龙,表字舜卿,乃河南人氏。我父曾为吏部尚书,积有万贯家财。是我闭门读书,还望早登金榜,扬名天下。文友吴义、卜兴约定来此下棋。
王禄,
王禄 (白) 公子。
王金龙 (白) 吴、卜二公子到此,速报我知。
王禄 (白) 晓得啦。
(吴义、卜兴同上。)吴义 (西皮搖板) 移步来在王府门,
卜兴 (西皮摇板) 见了金龙说分明。
吴义 (白) 王世兄在家吗?
王禄 (白) 可是吴、卜二位?
卜兴 (白) 正是我们。
王禄 (白) 公子在家等你们半天,快进来吓。
公子,吴、卜二公子来了。
王金龙 (白) 哎呀,二位世兄,今日为何来迟?
吴义 (白) 有话咱们坐下来谈。
王金龙 (白) 二位世兄请坐。王禄看茶。
卜兴 (白) 不用。咱们说话要紧。
王禄 (白) 省我的事,谢谢。
王金龙 (白) 有什么话,请讲当面。
吴义 (白) 我们时常下棋,非常沉闷,想个法子玩玩如何?
王金龙 (白) 请教如何玩法?
卜兴 (白) 最有趣的玩法,要到勾栏院去找。
吴义 (白) 你不知道,勾栏院内有个名妓苏三,生的杨贵妃一般,真有沉鱼落雁之容,
卜兴 (白) 闭月羞花之貌,
吴义 (白) 你我文人雅士,
卜兴 (白) 应当赏识美人。
王金龙 (白) 这个女子,现在哪里?二位兄台可肯带我去瞻仰瞻仰?
吴义 (白) 只要有钱,马上就能见得到。
王金龙 (白) 好,好。
王禄带纹银三百两,随同前往。
吴义、卜兴 (同西皮摇板) 喜气洋洋出门庭,
王金龙 (西皮摇板) 勾栏院中会美人。
(众人同下。)【第三场】
(鸨儿上。)
鸨儿 (念) 我做鸨儿开妓院,一心欢迎大老官。
(王八暗上,旁立。)鸨儿 (白) 我,勾栏院的鸨儿是也。九年前买来一个小姑娘苏三,今年一十六岁,生得非常美貌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喜欢她。她只要拿小嘴一扭,眼睛这么一转不晓得要迷死多少人。
王八 (白) 听你这么一说,谁敢上这儿来寻死!
鸨儿 (白) 咱们两口子是老姘头,你在那挑的什么眼?
王八 (白) 我看你一个人说得很起劲,没有法子来打断你,所以说了寻死的一句话,果然你就不说下去了。闲话少说,平常这个时候,客都上满了。今天天气又是这样好,怎么一位客人都不来?
鸨儿 (白) 你不上外面去招呼招呼吗。
王八 (白) 对了,对了,我去看,有客来我就叫客来,留心他们不要走错。
吴义、卜兴 (内同白) 走啊!
(王禄捧银引吴义、卜兴、王金龙同上。)吴义 (西皮摇板) 三脚两步往前进,
卜兴 (西皮摇板) 不觉来到妓院门。
(白) 到了,到了。
喂,乌龟爬过来。
王八 (白) 众位爷们不用开口,里面有的是姑娘。请进来吧。
吴义 (白) 好好,你先带路。
王金龙 (白) 吓,兄长,去得的吗?
卜兴 (白) 我们有钱,怕他什么。一同进去。
王八 (白) 客来。
王金龙 (白) 哎呀,这个人无缘无故的,叫起来了。
吴义 (白) 这是他们欢迎嫖客的口号。不妨事,随我等进去。
鸨儿 (白) 众位公子,难得到此,待我去叫几个姑娘来陪陪。
王金龙 (白) 这位老太太何必这般客气。小生这厢有礼。
鸨儿 (白)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
卜兴 (白) 吓,王世兄,这是姑娘的妈妈,你不必向她作揖的。
王金龙 (白) 哦,是是是。
鸨儿 (白) 我说菊花、水仙花快来。
菊花、水仙花 (内同白) 来了!
(菊花、水仙花同上。)菊花 (白) 妈呀,来了几位客?
鸨儿 (白) 来了三位客,都是有钱的。你们要拿点本领出来。
菊花、水仙花 (同白) 好好,看我们的吧。
啊呀,你们三位是什么风吹来的?你喜欢我吗?你真生得漂亮。
王金龙 (白) 吓,二位兄长,这两个就是你们说的美女吗?
吴义 (白) 远得很,远得很,不是她。我来骂王八。
喂,乌龟,你招呼我们进来,怎么不把好的叫出来?怕我们没有钱吗?你不看看,我们书童手上不是捧一大包吗!混帐,王八蛋,快去叫苏三来,还了得。
菊花、水仙花 (同白) 你们两个要我们,我们也不爱你这个小花脸呢。
(菊花、水仙花同下。)鸨儿 (白) 你们真肯花钱,我去叫苏三来。
卜兴 (白) 快叫,快叫,银子早已预备了。
鸨儿 (白) 三姑娘,花钱的客到了,快来接客。
苏三 (内白) 来了。
(苏三上。)苏三 (西皮摇板) 烟花总要将酬应,
未必他心是我心。
轻轻稳步出房门,
见了公子把礼行。
王金龙 (白) 还礼,请问小姐尊姓芳名?
卜兴 (白) 王世兄,不用问,我来介绍。
我说苏三,这位是王三公子,家有万贯家财,慕你的名,前来赏识你来了。
王世兄,这位就是我说的人间安琪儿苏三姑娘,你看多文雅,多漂亮。
苏三 (白) 原来是王公子,失敬了。
王金龙 (白) 岂敢。想我闷坐书房,哪知人间还有如此快乐的所在。从今往后,我要常来常往,不知小姐要怪我太嫌唐突否?
苏三 (白) 公子乃是当今贵人,肯常踏贱地,当欢迎不暇。只要公子不嫌奴家粗俗,情愿伺候公子。
吴义 (白) 我说老卜,你听见了没有。这几句话我们一辈子也听不到。不知道王公子交了什么鸿运?
卜兴 (白) 不要说,一定是桃花运了。
吴义 (白) 对了,一点也不错。闲话少说,我们来了半天,连杯茶也没有喝,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三 (白) 待奴亲自端来。
王金龙 (白) 不敢当,不敢当。
苏三 (白) 三位用茶。
王金龙 (白) 有劳你了。这里有银子三百两,作为茶金,我改日再来拜访。告辞了。
(西皮摇板) 兴辞美人出院门,
(王禄引王金龙同下。)吴义、
卜兴 (同白) 怎么,王世兄你要走,一同走。
吴义、卜兴 (同西皮摇板) 改日再来会美人。
(吴义、卜兴同下。)鸨儿 (白) 哈哈哈,我说苏三呐,你看见了没有,这才是有钱的人,吃了一杯茶,就赠银三百两,将来你要是真肯同他……不晓得他肯拿出多少呢!好姑娘,你帮帮妈的忙吧,我天天烧好菜给你吃。
苏三 (白) 如今他有钱的时候,你们当然欢喜;一旦金尽,恐怕你们就不让他进院来了。
鸨儿 (白) 他们是公子哥儿,本来玩的是钱,要是没有了钱,请他们,他们也不肯来。今天有了这笔银子,妈妈我来请客,吃它一个合家欢。大家来,大家来,哈……
(鸨儿、苏三同下。)【第四场】
金哥 (内白) 走呀!
(金哥上。)金哥 (西皮摇板) 自幼生来命儿贫,
贩卖鲜花度光阴。
(白) 我,金哥,贩卖鲜花为生。此地有个苏三姑娘,每天用的花,都归我送。今天贩来几朵新鲜的花,待我送去便了。
(西皮摇板) 捧定鲜花寻路径,
勾栏院中送人情。
(金哥下。)【第五场】
(王禄引王金龙同上。)
王金龙 (西皮摇板) 见苏三只觉得神魂不定,
恨不能娶家来才称我心。
(吴义、卜兴同随上。)吴义 (西皮摇板) 王金龙看上了苏三美人。
卜兴 (西皮摇板) 一杯茶花去了三百两纹银。
吴义 (白) 一人唱了一句,又到了王家。我们进去。
吓,王世兄。
王金龙 (白) 二位来了,请坐。
卜兴 (白) 大家坐。
吴义 (白) 王世兄,那天你为什么吃一杯茶,就赏她们三百两纹银。笑话不说一句,扬长就走,难道说你想起了什么大事来了?
王金龙 (白) 二位世兄有所不知:我自从见了那苏三,一时神魂颠倒,不知所以,恨不能立刻娶她回来才好。区区三百两银子,何足挂齿。请教二位世兄,肯代小弟做个媒人成全成全。
吴义 (白) 这有何难。她是妓院里的姑娘,只要你有钱,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金龙 (白) 要多少钱,快说,快说。
吴义 (白) 这倒不能定。这么办吧,你带了银子后来,我们哥俩儿先走一步,去探探那鸨儿的口气,有了数目,等你来,我们当面再谈。你看好不好。
王金龙 (白) 好好,有劳二位先去代问,小弟随后就到。
吴义 (白) 告辞了。
(西皮摇板) 预祝公子喜气生,
卜兴 (西皮摇板) 趁此机会做冰人。
(白) 少时再见。
(吴义、卜兴同下。)王金龙 (白) 费心,费心。
王禄,
王禄 (白) 咦。
王金龙 (白) 家中男仆一起叫来。
王禄 (白) 是。
家丁走上。
(四随侍同上。)王金龙 (白) 你们挑定银子三万六千两,随定公子去往勾栏院。
(西皮摇板) 带走三万六千银,
娶个美人配婚姻。
(众人同下。)【第六场】
(苏三上。)
苏三 (西皮摇板) 自那日王公子院中散闷,
一杯茶便用了三百两纹银。
未知他是一个何等的性情,
不由我一阵阵将口问心。
(鸨儿上。)鸨儿 (西皮摇板) 喜气洋洋进房门,
见了苏三叙闲文。
(白) 我说姑娘,你看那天的王公子,多么慷慨,花了三百两银子,吃了一杯茶就走,比较那一班客人都阔。等他下次再来,你要替妈妈弄几个钱儿才好。
苏三 (白) 呀,妈妈,你不要只管要钱,你可知道他们的钱是怎样来的?还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倘若是为了用钱太多,闹出意外之事,岂不是害了青年!
鸨儿 (白) 哎哟,姑娘,你为什么这样糊涂,我们是干什么咧,不用他们的钱,难道说叫我们拿出钱去给他们用吗?只要他们自愿拿钱来花,管他们哪儿来,哪儿去,反正不抢人家的,不偷人家的,就是他用一万八千,完全是他本人情愿。你说害了青年,难道说他们来花钱,是我们用大红贴去请他们来的吗?姑娘你放心吧,来到这儿的人,自己亦明白得很,花得起钱才来呢,花不起的也不会上这儿来的。你再也不要替他们担的什么忧,发的什么愁,听我的话,弄几个钱儿,早一点让我造几层外国洋楼,抽抽鸦片烟,享享福,才是你的道理呢。
苏三 (白) 话虽如此,妈妈你亦要拿些良心出来才好。
鸨儿 (白) 你可晓得,有了良心,就没有饭吃。姓吴的同那位姓卜的,现在外面吃酒,他们说王公子马上带了银子来,你得好好地招呼。
(王金龙、四随侍同上。)王金龙 (西皮摇板) 心想美人魂离身,
见了苏三讲爱情。
(白) 将银子挑进去放下。你们回去吧。
(四随侍同下。)鸨儿 (白) 王公子,你看见吴、卜二位吗?
王金龙 (白) 见过了。他们抱了菊花、水仙花,吃得酩酊大醉,是他们叫我到这里来的呀。
苏三 (白) 上次公子吃了一杯茶,赏纹银三百两。如此豪爽,真叫我等感谢万分。
王金龙 (白) 区区之数,说不到谢字。今天又带来三万六千两银子,留下随便使用。
苏三 (白) 吓,公子,你挪动巨款,岂不怕上人责备?
王金龙 (白) 哪个敢来管我。我为了你,别说是三万六千两,就是再花三万六千两,也是无妨的。
苏三 (白) 妾身乃是个薄命女子,身落烟花,能得公子如此看重,真叫我如何答报。
王金龙 (白) 这……
鸨儿 (白) 这有什么难,公子要是欢喜我们姑娘,就跟了公子回去,永远地侍候公子,也能答报的了。
王金龙 (白) 既是这样的言讲,我要同苏三先改上一个名,你可依从?
鸨儿 (白) 不要说你同苏三改名,我肯依从,就是跟我改个名儿,我也肯改。
王金龙 (白) 好,就拿金玉满堂的口彩,题名“玉堂春”如何?
苏三 (白) 多谢公子赐名。
王金龙 (白) 你的房屋太小,还有卧室无有。
鸨儿 (白) 院子里的空地倒有,就是没有钱去盖房子。
王金龙 (白) 既有空地,就命木工,先造楼房二处,分作南楼北楼,四面用玉石的栏杆,须要雕刻鲜明,中间造一座百花凉亭,该银多少?向我来算。
苏三 (白) 公子这样慷慨,叫我等如何感谢。
王金龙 (白) 只要你称心如意,用钱何必计较。
鸨儿 (白) 这才是用钱的大少爷。没有别的,今天是玉堂春题名之喜,大家赏光吃她一顿。前堂摆酒,请吴、卜二位作陪。你们畅饮三杯。
王金龙 (白) 好,理当恭贺。
苏三 (白) 公子请。
(众人同下。)【第七场】
(沈延林上。)
沈延林 (引子) 万贯家财,愁的是,无有后代。
(念) 祖上积荫子孙得,东奔西走贩皮货。一生买卖多快乐,缺少一个小老婆。
(二挖子暗上。)沈延林 (白) 我,沈洪,号叫延林。祖上传下来就是贩卖皮货,倒也十分得意。不过娶了一个老婆,已经有了好几年,别说叫她养儿子,连屁都没有放过一个。这一会儿又要到北京去贩货,我不免在外面看看,如有好的小老婆,娶他一个,养个儿子,也好接我沈氏门中的香烟。
我说二挖子,你把大奶奶请出来。
二挖子 (白) 有请大奶奶。
(皮氏携春锦同上。)皮氏 (念) 命运真不好,嫁着山西佬。满脸讨厌相,死要把我抱。
(白) 大声小叫的,有什么事啊?
沈延林 (白) 我看天气冷起来了,我想到北京去贩些皮货来。叫你出来,同你讲明了,我好动身。
皮氏 (白) 你早走一天好一天。
沈延林 (白) 你盼我早走一天,可以早一天回来吗?
皮氏 (白) 呸,谁来盼望你早一天回来?我盼望你死在外面才爽快呢。
沈延林 (白) 这是什么话。
二挖子,取我的银两包袱,随同我走。
(西皮摇板) 此去北京贩皮货,
你在家中不要缺德。
(沈延林、二挖子同下。)皮氏 (白) 呸,这死人临走,还说句不中听的话。真叫人呕气。
春锦 (白) 我说大奶奶,你别呕气了,我去叫赵监生来讲笑话吧。
皮氏 (白) 好的,你赶快去把他请来。
春锦 (白) 我去去就同来好了。
(春锦下。)皮氏 (白) 想我这么年轻的人,不幸嫁着了这个很丑很丑的山西佬。走也走不开,跑也跑不了。幸亏有个赵监生,常到这儿走走,说说笑笑。要不是有了他,真要把我气死。
(春锦拉赵监生同上。)春锦 (白) 你走得快一点儿,我们大爷又出了门啦,大奶奶正等着你。你可明白,我每次这样的跑,为的什么?
赵监生 (白) 我明白得很,自有相当的报答。到了晚上,看我的颜色。
春锦 (白) 就要你说这句话。我告诉你,我的房在屏门后面就是,小心有个茶几,不要碰倒了。今天大爷不在家,你不必再鬼鬼祟祟的,放大胆进去好啦。
赵监生 (白) 爱人在哪儿?爱人在……哈……我看见了你,不晓得心花一朵朵的都开起来啦。为什么今天格外打扮得好看啦?
皮氏 (白) 晓得你来,怎敢不打扮。
赵监生 (白) 这几天你为什么老不来叫我?
皮氏 (白) 你不晓得吗,我们当家的,整天地在我的房里,一刻不停地骂我不会养儿子,叫我怎么样来叫你去。如今他到北京去了,说不定几时回来。打今天起,随便你什么时候有空,你就什么时候来。
赵监生 (白) 真的吗?
皮氏 (白) 谁同你开玩笑。
赵监生 (白) 那么我的胆子放大了。
皮氏 (白) 你快去预备酒菜,我与赵大爷到上房同饮。
春锦 (白) 是。
赵监生 (白) 春锦姐,你一同来吧。哈哈。
(皮氏、赵监生、春锦同下。)【第八场】
(苏三、王金龙同上。)
王金龙 (西皮原板) 良宵一刻值千金,
苏三 (西皮原板) 公子溺爱奴的身。
王金龙 (西皮原板) 但愿你我永同枕,
苏三 (西皮原板) 海枯石烂不变心。
(金哥上。)金哥 (西皮摇板) 捧定鲜花上楼门,
三姑娘面前献殷勤。
(白) 我说三姑娘,今天特地送来几朵新鲜花,你看好不好?
苏三 (白) 吓,金哥,这里有王公子,赏你纹银二两,当面谢过。
金哥 (白) 多谢王公子。
王金龙 (白) 不消。
苏三 (白) 如有新鲜香花,随时送些来。
金哥 (白) 三姑娘待我这般恩厚,王公子又是常常赏我银两,我真是感恩不浅,下次如有好花,当然先要送到三姑娘这儿来的,我这里再谢谢公子。我要回去了。
(西皮摇板) 多谢公子赏纹银,
(金哥下。鸨儿上。)鸨儿 (西皮摇板) 见了公子把话云。
(白) 这么凉快的天气,你们这么早就起来啦?
王金龙 (白) 心血来潮,难以合眼。
苏三 (白) 公子近来身体不爽,让他静养才是。
鸨儿 (白) 这儿是妓院,可不是医院,公子有病,我看还是回到府上去调养调养。你要是老在这儿,三姑娘整天地陪着你她也不能去接客。叫我们十几口人吃什么,穿什么呀?你要是不走的话,也要想个法子,再拿点钱来,开销开销,眼见得今天晚上连柴米都没有了。
王金龙 (白) 怎么,我带来的三万六千两银子,在院中住了还不到一年,就用完了不成?
鸨儿 (白) 不提这句话,倒还罢了,你提起这笔钱,早就花得一干二净,算起来,我还替你垫了好几百银子呢。今天你提起这句话,再好没有。赶快将我垫去的钱,想法子先还了我再说。
王金龙 (白) 银子嘛,家中还有,待我回去取来。快快叫我书童前来。
鸨儿 (白) 书童,快来。
(王禄上。)王禄 (白) 叫我有什么事?
鸨儿 (白) 公子叫你快去。
王禄 (白) 公子何事?
王金龙 (白) 这里的银子用完,我们回去取来。
(王金龙、王禄同下。)鸨儿 (白) 本来有钱才能玩姑娘,他打算花了三万六千两银子就玩上一辈子吗!我希望他这一次回去,再拿七万二千两来,那么三姑娘你可以跟他回去了。
苏三 (白) 七万二千两银子来,就够了吗?
鸨儿 (白) 早已算好了,什么都有了。
苏三 (白) 哼哼,妈妈你的为人,手段太高了。人家花了三万六千两银子,在院中未到一年,又向他要钱,说出许多不入耳的言语,你看我玉堂春当作摇钱树不成?
鸨儿 (白) 哎哟,哎哟,你不是摇钱树,难道说我是他妈的摇钱树吗?别骂人了,我今天请你玩大世界,再约几个人,咱们一同去。
(鸨儿、苏三同下。)【第九场】
(王金龙、王禄同上。)
王金龙 (白) 哎呀!
(西皮摇板) 可叹我一家人被火丧命,
只落得孤单单片瓦无存。
(白) 哎呀,且住,我只想回家,多拿银子再去见那玉堂春。哪知一场天火,烧得片瓦无存。我有何面目去见那玉堂春。有了,我不免赶到院中,见了我那三姐姐,将我家遭了天火之事,对她说明,也许她可怜与我,赠我盘费,我好求名上进。若能得了一官半职,我再去报答与她。我就是这个主意。
王禄 (白) 慢来,慢来。公子你的主意已定,把我摆在什么地方?
王金龙 (白) 你看我自己饭都无处吃,你跟我无益,不如你自寻生路去吧。
王禄 (白) 想我从前卖过五香豆,我还是去卖我的五香豆,公子得中之后,我再来侍候公子。
喂喂,甘草五香豆。
(王禄下。)王金龙 (白) 书童已走,不知几时再能相见。我看天色不早,待我赶进院去,见了三姐,再作道理。
(王金龙下。)【第十场】
(鸨儿上。)
鸨儿 (西皮摇板) 勾栏院中闹盈盈,
钞票愈多愈欢迎。
(白) 王公子说去拿钱——
(王八暗上。)鸨儿 (白) 怎么去了老大半天,还不见他回来?
王八 (白) 家里有钱,当然一拿就来。要是没有钱,叫他去拿什么呢?
鸨儿 (白) 他临走的时候,不是说一定拿得来的吗。
王八 (白) 话是人人会说的,到底是洋钱,不是萝卜片,你不要想发了痴。
鸨儿 (白) 我说他会回来的,咱们赌个东道如何?
王八 (白) 来来来,与我没有关系,打赌我不来。
王金龙 (内白) 走吓!
(王金龙上。)王金龙 (西皮摇板) 家中犯了天火星,
烧得我家财干干净。
急急忙忙往前进,
鸨儿 (白) 王公子,你来了吗?
王金龙 (西皮摇板) 满面含羞难把话云。
(白) 哎呀,妈妈吓,我想回家,多取银子,不想我家遭了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我赶来与妈妈说明,我还要去见过三姐,再作商议。
鸨儿 (白) 慢来,慢来。你先前能够这样地自由跑进跑出,无非是看在钱的份上,如今你成了穷小子,还想随随便便地去见那三姑娘吗?你可晓得我们这个地方靠什么活吗?没有钱的话,休想与三姑娘说一句话。
来人,把这个穷小子与我赶出门去。
王八 (白) 识相一点儿,快些走吧。
王金龙 (白) 哎呀!
(西皮摇板) 好一个狠毒妇天良丧尽,
无故地要将我赶出院门。
哭一声三姐快来救应,三姐姐吓!
(苏三上。)苏三 (西皮摇板) 公子为何大放悲声?
(白) 吓公子,为何在门外啼哭?
王金龙 (白) 哎呀,三姐吓。我家遭了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因此急急赶来想与三姐商议商议。不想鸨儿不准让我上楼见你,反叫王八将我赶出院门,故尔在此啼哭。
苏三 (白) 哦,竟有这等事,你随我进来。
鸨儿 (白) 好吓,我把他赶出去,你把他带进来。妈妈今天正少钱用,你先拿点儿钱来。
苏三 (白) 吓,妈妈。想王公子在勾栏院中花钱不少,如今既是遭了天火,妈妈就该行个方便才是。
鸨儿 (白) 你叫妈妈行方便,难道说叫我们一家人吃方便,穿方便不成?
苏三 (白) 不是啊,想那王公子满腹经纶,一旦高中,何愁你我吃穿。你既不肯方便,我来同他想法,不与你相干就是。
(苏三拉王金龙同下。)鸨儿 (白) 你看苏三这小婊子,一变就变得这样坏法。她蛮不怕我,难道说我还弄不过她吗。你过来——
(王八附耳上。)鸨儿 (白) 你看这个主意好不好?
王八 (白) 好极了。好极了。就照这么办,明天行事便了。
(王八、鸨儿同下。)【第十一场】
(吴义、卜兴同上。)
吴义 (念) 好吃好玩好抽烟,
卜兴 (念) 滥嫖滥赌滥穿衣。
吴义 (念) 诸亲好友看不起,
卜兴 (念) 落得巡更做奴隶。
吴义 (白) 我,吴义,
卜兴 (白) 卜兴。
吴义 (白) 兄弟,我们为了好嫖滥赌,落得今天的结果,就是懊悔也来不及了。
卜兴 (白) 也是你我自己不好,要不是抽上了鸦片烟,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如今晚儿,早上是爬不起,晚上找工作,除了打更,还有什么事能做呢?
吴义 (白) 有的,有的。
卜兴 (白) 你说有什么事可做?
吴义 (白) 去做梁上君子。
卜兴 (白) 什么?小人都不够资格,你还想做君子吗!
吴义 (白) 你连这个梁上君子都不懂吗?
卜兴 (白) 我“君子”两个字是懂的,加上了“梁上”两个字,就不明白了。
吴义 (白) 你当是什么君子,是偷人家东西的贼,叫做梁上君子。
卜兴 (白) 做贼还有这么文明的名字吗。偷东西我倒不怕你见笑,完全是个外行。请教,请教,怎么样去偷法,是不是要预备些本钱?
吴义 (白) 本钱是用不着的,可是被警察老爷抓到了,杀了头还要枪毙。
卜兴 (白) 为什么还有这样大的罪名?
吴义 (白) 这叫做死不饶人。
卜兴 (白) 不好,不好。我情愿做小人,不愿去做君子。趁此机会,你我先把鸦片烟戒了,慢慢地把精神养好了,一同去看王金龙,再借点本钱,做做小生意。
吴义 (白) 你还想去看王金龙吗?他同我们是同病相怜,家中遭了一把天火,烧得他片瓦无存。他的光景,恐怕还不如我们,总算有点吃饭工作,我们在这里讲他,也许他已饿死,或者冻死在什么地方了。闲话少说,我们打更要紧。
卜兴 (白) 哦,我们打吧,打啊。
(吴仪、卜兴同下。)【第十二场】
(鸨儿、王八同上。)
鸨儿 (念) 为了王金龙,气得心里痛。
王八 (白) 你老是生气,不想个法子,把那个穷小子哄走吗?
鸨儿 (白) 我那天不是咬了耳朵,想把他哄走,哪里晓得苏三这个小婊子,把王金龙藏起来了,叫我们有法也不能办。今天我想同你商议商议,你看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打发他走就好了。
王八 (白) 照我说的话,法子很多。
鸨儿 (白) 你有什么好法子?快讲,快讲。
王八 (白) 这个样子吧,你啊,先把苏三叫出来拿话哄她,就说既然王公子有满腹的文章,不替他想法子去赶考,一辈子也好不了,虽然是爱他,明明是害了他了。听说南门外有个关王庙,很有灵验,只要有人去许愿,是有求必应。就骗苏三亲自去许一下愿,保佑王公子快快得中。得中之后,岂不是大家好了吗。玉堂春不是同王公子很恩爱,听了这一篇话,一定赞成的。等她出院之后,马上把这穷小子打了出去,岂不是干干净净?
鸨儿 (白) 亏你是个王八,想得出这样的好主意。
王八 (白) 你不要小看我是个当王八的,要论阴谋诡计这一科,当初我跟毛匪还是同学呢。
鸨儿 (白) 好了,别现眼了。你去请三姑娘。
王八 (白) 有请三姑娘。
(苏三上。)苏三 (白) 何事?
王八 (白) 老鸨子太太,在那里请你。
鸨儿 (白) 我说三姑娘,你这样的有情,难道说我就是无义吗。你整天地同王公子在楼上,总不是个办法,他既然是个念书人,就该替他想个出路才好。我听说南门外的关王庙很灵验,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求官得官。趁今天有空,不如你亲自去到庙内,许上一愿,保佑王公子一科成名。若得一官半职,大家也好活动活动,总比一天到晚在楼上好得多。
苏三 (白) 妈妈言之有理,就叫王八雇乘车辆,我去去就来。公子还未起身,妈妈代我伺候伺候。
鸨儿 (白) 好嘛,你放心去好了,王公子有我,包你错不了。
苏三 (白) 好啊。
(西皮摇板) 关王庙内许愿信,
保佑王公子早成名。
(苏三下。)鸨儿 (白) 我说王八,玉堂春已走,你快把这穷小子喊下来。
王八 (白) 他在楼上睡,怎么肯下来?你看我来骗他一骗,看他下来不下来。
吓哈吓哈,哪里送的来这许多的鱼肉,王公子,快下楼吃饭啊。
(王金龙上。)王金龙 (白) 吓,王八,大鱼大肉摆在哪里?我来吃饭了。
王八 (白) 你看,不是下来了吗。
王金龙 (白) 吓,妈妈,玉堂春哪里去了?
鸨儿 (白) 在你心坎儿里。就是一个玉堂春,连你妈妈都不在你眼里。我同你说过的,我这里不是饭店,又不是旅馆,整天地在这儿吃住不算,还要抱了美人睡,你自己不想想,怎么过意得去。今天没有别的,你要识相一点儿,马上走出院,从此不准你再来。你要是不走,别怪我的皮鞭子无情。
王金龙 (白) 等了三姑娘回来,我走就是了。
鸨儿 (白) 怎么,你还要见过三姑娘吗?你这个穷小子,真是给你脸你不要脸。以前你有钱,当然叫她陪着你吃酒睡觉,如今你穷到这般光景,难道说我们的勾栏院,变了行善堂,一定要养你们这班讨饭的叫化子吗?你如其再不走的话,我这一下,就把你打死。
王金龙 (白) 天降大雪,岂不要冻死在外面。
鸨儿 (白) 你冻死与我们什么相干。快走。
王金龙 (白) 哎呀!
(西皮摇板) 可恨鸨儿心肠狠,
反而打骂不留情。
哭一声三姐姐难得见,
我那亲爱的三姐姐吓!
鸨儿 (白) 我们家里又没有死人,你在此哭的什么?还不与我滚了出去。
王金龙 (白) 哎呀,三姐姐吓!
(王金龙哭,下。)鸨儿 (白) 见你再来,一定打断你的狗腿。
(苏三上。)苏三 (西皮摇板) 妈妈为何怒气生?
(白) 吓,妈妈,同哪个生气?
鸨儿 (白) 不要提了,方才你走了之后,不到一刻功夫,那位王公子忽然大发脾气,要了这样吃,又要那样喝。我稍微慢了一步,大骂我一顿,一赌气头也不回地出院去了。我怕你回来怪我,两三地拖拖,反而被他辱骂了一场。你想这是哪里说起。
苏三 (白) 妈妈,方才我下楼之时,公子在床上与我说明,在南楼用膳。我若不回,他是不敢下楼的。如今一定是被你们设计哄走。想你这样势利,我日后定不与你甘休。
哎呀,且住,我想公子已被他们哄走,我生而何荣,不如待我碰死了罢。
鸨儿 (白) 慢来,慢来。公子走得不远,叫王八赶紧追上去,也许能够把他追回来的。你若一死,公子看见了,你是怎样对得起他。就是追不回来,也好慢慢地打听打听,一定把他找回来,大概你可以放心了吧。
苏三 (白) 公子吓!
(苏三哭,下。鸨儿、王八同下。)【第十三场】
(吴义、卜兴、王金龙同上。)
吴义 (白) 还要躲,看见了。你不是王金龙王公子吗?
王金龙 (白) 原来是吴、卜二位。怎么你们也在此打更?
吴义、卜兴 (同白) 我们二人早已干了这个苦差。你为什么也来加入?
王金龙 (白) 再也不要提起。想我十万家私,一起用在勾栏院,玉堂春是个有情有义,无奈那狠心的鸨儿,看我无衣无食,将我赶出院来。一时无处投奔,在这吏部堂上巡更。若有机会,还想去见玉堂春借些银两,也好求名上进。
吴义、卜兴 (同白) 这话说得不错。我们当初拿钱不当钱用,才有今天这样的报应。你倒是满腹文章,考中了有大官的希望。我们两个人,武不能挑担,文不能拿笔,识得两个斗大的字有的什么用。除了打打更,守守夜,什么事都办不了。王公子你要是做了官,用我们两个人来同你倒便壶吧。
王金龙 (白) 二位说哪里话来,小弟有天做官,总来奉请二位。
吴义、卜兴 (同白) 不要多话,查夜的要来了。
(吴义、卜兴、王金龙同下。)【第十四场】
(金哥上。)
金哥 (西皮摇板) 家中奉了母亲命,
关王庙内还愿信。
(白) 我,金哥,奉了母亲之命,去到关王庙内还愿,特为烧了这个大猪头,前去供奉。天气怪冷,待我快些赶啊。
(西皮摇板) 手捧猪头往前奔,
替代母亲把香焚。
(金哥下。)【第十五场】
(王金龙上。)
王金龙 (白) 哎,想我王……
(王金龙做两面望。)王金龙 (白) 王金龙,只为贪恋女色,将十万家财,化为灰烬,只落得巡更守夜。想起玉堂春待我的恩情,叫我时刻挂心,屡次想进院探望于她,无奈狠心的鸨儿,同那凶恶的王八,不准我们会面,虽想书信往来,又无人代我送去。我想此处有一关王庙,非常灵验,不如去到那里,许上一愿,将来还能见上一面,也未可知。说时来到,待我进去。
吓,老道何在?
吓、吓庙内并无一人,不免先来祝告一番便了。
(西皮流水板) 王金龙屈双膝跪神案前,
尊一声关圣帝细听我言:
但愿得与苏三重见一面,
(西皮摇板) 修庙宇镀金身再塑神颜。
(白) 愿已许了,天色尚早,在这神案之下,打一瞌睡便了。
金哥 (内白) 走吓。
(金哥上。)金哥 (西皮摇板) 只为母病回愿信,
猪头三牲供神灵。
(老道上。)老道 (白) 金哥,你的母亲病体痊愈了吗?
金哥 (白) 算你猜中。快将猪头上供。
老道 (白) 后面备有素斋,吃一点再走。
金哥 (白) 要钱不要钱?
老道 (白) 你是自己人,还能要钱吗。
金哥 (白) 那么,不客气了。我跟你去。
(老道、金哥同下。)王金龙 (白) 睡梦之间,闻得猪头肉香,待我寻来。
哎呀妙呀,桌上现有大猪头一个,我看四下无人,待我偷吃一饱。
(老道、金哥同上。)老道 (白) 吓,金哥,你吃饱了无有?
金哥 (白) 吃饱了,吃饱了。我们改日再见。
老道 (白) 不送了,不送了。
(老道下。)金哥 (白) 咦,你是什么人,偷吃起猪头肉来了,
王金龙 (白) 你不是卖花的金哥吗?
金哥 (白) 是的,是的。你不是王金龙王公子吗,为何落到这般光景?
王金龙 (白) 咳,只因家中遭了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来至勾栏,又被王八、鸨儿赶出院来。幸亏玉堂春待我十分情重。
金哥 (白) 你还想念那玉堂春吗?
王金龙 (白) 怎么不想?
金哥 (白) 你不问,我就不说了。你既问到,我是不能不说的了。老实对你说了吧,那三姑娘自从你走后,每天拿眼泪洗脸,托我在外面打探你的消息。现在既是遇到了,你有什么话想同三姑娘说的?我可以代你传口信给她。
王金龙 (白) 金哥,你真肯带口信吗?
金哥 (白) 当初你这样待我好,人非草木,哪有不知恩报德的道理。这一点儿,也不能算一回事,有什么话,你快说,我就去。
王金龙 (白) 想说的很多,一时也想不起来,就请你叫三姑娘到此来一趟吧。
金哥 (白) 好,我现在就去,你在此等候。来得及立刻同来就是。
(金哥下。)王金龙 (白) 有劳了,有劳了。
(王金龙下。)【第十六场】
(苏三上。)
苏三 (西皮摇板) 王八、鸨儿心肠狠,
竟将公子赶出院门。
昔日恩爱如照镜,
茶思饭想心不静。
(金哥上。)金哥 (西皮摇板) 急急忙忙把院进,
见了苏三报喜信。
(白) 恭喜三姑娘。
苏三 (白) 喜从何来?
金哥 (白) 你不是说,叫我打听那王……
苏三 (白) 莫非你见到了王公子了?
金哥 (白) 碰到了,碰到了。
苏三 (白) 他的光景如何呢?
金哥 (白) 那不能比从前了,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足下套的,一样一样与人家不同。
苏三 (白) 莫非他又发了财了?
金哥 (白) 三姑娘,你不要听错了,我不是说他穿得怎么好,实在他……
苏三 (白) 我明白了。为何你还说“恭喜”二字?
金哥 (白) 不是啊。你不是叫我四下打听公子的下落吗,如今无意中在关王庙内碰到,他要是不偷吃我的……
(苏三低头含羞。)金哥 (白) 我也不说了。公子现在叫我代口信,叫你立刻去到关王庙内,去会一会他,有银子带一点儿去。你究竟去是不去?
苏三 (白) 我去是想去,鸨儿不准我下楼。我是怎出大门?
金哥 (白) 还有这么一个道理。有了,有了,三姑娘你是个聪明人,我同你想个主意。附耳上来……
(金哥咬耳。)金哥 (白) 你看这个办法好不好?
苏三 (白) 好好。待我先来试演试演。
唷,不好,肚子痛。头里痛,要吐,哎呀要死。
像不像?
金哥 (白) 很好,很好。我去叫他们来。你一个人在这儿装起来。
喂,鸨儿,王八,你们快来!
(鸨儿上。)鸨儿 (白) 金哥有什么事,你叫起来。
金哥 (白) 不好了,我方才到三姑娘房内,看见三姑娘在那里胡说一起,什么关老爷打她的头,周仓爷踢了她一脚,肚子也痛,头也痛,危险得不得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鸨儿 (白) 哎哟,那怎么得了,关老爷在此作法,大家跪下来求。
苏三 (白) 哎呀,痛死我了。
鸨儿 (白) 关爷爷,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赦了她吧,马上能叫她好,就叫她到庙内还愿。
金哥 (白) 妈妈你看,三姑娘好了。面色也转过来了,你们起来吧。关爷爷真灵验。
三姑娘,方才你妈妈替你求情,许了愿,叫你亲自去到关王庙叩头上香,你马上去才是,不然关爷爷一怒再来,你的性命就难保了。
苏三 (白) 我一个人不敢前去。
金哥 (白) 我一点事也没有,我来陪你去。
鸨儿 (白) 本来今天我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金哥肯同着你去,那好极了。我说金哥,等她烧好了香,许了愿,马上一同回来,我还有一圈牌没有打,你们去了回来,在我房里吃饭。你们现在快走吧。
(鸨儿下。)金哥 (白) 我去雇车。喂,车辆走上。
(车夫推车上。)金哥 (白) 三姑娘,车辆已到,上车走吧。
苏三 (白) 金哥,你扶我上车。
金哥 (白) 晓得,晓得。快走,快走。
(车夫、苏三、金哥同下。)【第十七场】
(王金龙上。)
王金龙 (西皮摇板) 金哥一去无音信,
盼断肝肠两泪淋。
金哥 (内白) 快走了。
(金哥引车夫推苏三同上。)苏三 (西皮摇板) 听说公子庙内等,
(苏三下车,车夫下。苏三进庙。)苏三 (西皮摇板) 不见公子为何情?
(白) 吓金哥,公子他在哪里?
金哥 (白) 待我来找找看。
他一定是在这神案底下睡觉。哈哈,果然在里边。待我将他叫醒。
公子醒醒,三姑娘来了。公子醒醒,三姑娘来了。
王金龙 (白) 哎呀,我那三……
金哥 (白) 不要弄错,三姑娘在那儿站着呢。
苏三 (白) 喂呀!
(西皮摇板) 一见公子贫苦形,
怎不教人泪涔涔。
金哥 (白) 好了,你们两口子赶紧说几句话,我上茶馆里取壶茶来。
(金哥下。)苏三 (白) 公子,你为何落到这般光景?
王金龙 (白) 再也不要提起。自从那日你下楼之后,鸨儿就来唤我,三言两语,将我打出院门。我本来是无家可归,又遇着这数九天气,身上寒冷,在那吏部堂上巡更守夜,白日在此偷睡。不是金哥代我带信,我虽冻死在此,怕也见不到你的面了哇。
(王金龙哭。)苏三 (白) 我也多亏金哥设计,教我假装肚痛,才得到此。闲话少讲,公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金龙 (白) 凭我十载寒窗,经伦满腹,能得金榜题名,重振家声,那时节你我夫妻白头,共偕到老。目前一时贫困,何必忧虑。三姐,我身上奇痒,你看看有什么虫虱在那里作怪。
苏三 (白) 待我与你捉虱呀!
(西皮摇板) 手扶三郎卸衣襟,
留神细看虱踪影。
满身肌肤白如银,
日染尘埃有数层。
扑鼻秽气实难闻,
还念恩爱夫妻情。
不顾肮脏一心奉承,
到来年跳龙门金榜题名。
王金龙 (白) 三姐!
(西皮原板) 多蒙三姐情意深,
念我穷途薄命人。
从此发奋图上进,
不负三姐一片心诚。
霎时想起以往情形,
当面诉说你我的恩情。
(白) 吓,三姐,院中一别,无不在想念之中。今日在此幽会,真是天假良缘,趁此四顾无人,我想与三姐欢乐一次,谅无推辞的了。
苏三 (白) 公子你说哪里话来,想你到了这步田地,还不力图上进,竟然讲出这种话来,真是太无志气了。
王金龙 (白) 三姐说哪里话来,你我恩爱出于自然,本非金钱所能买。如今一面之后,不知几时再能会到,三姐成全了这次好事,我是一心上进,不求到一官半职,绝不再来见你。三姐,你来吧,你看周仓爷足下,现存有席,再过片刻,金哥要来了。
苏三 (白) 真是冤家路狭,神圣面前岂能做此不端之事。
王金龙 (白) 神圣有恻隐之心,慈悲之念,成全你我好事,不会见怪。快来,快来。
苏三 (白) 使不得的,使不得的。
(金哥上。)金哥 (白) 王公子,三姑娘,你们在这儿干过什么事?你看周仓爷都倒了。
王金龙 (白) 是我碰倒的,不妨,不妨。
金哥 (白) 方才我在茶馆里吃茶,远远望见鸨儿同了王八,寻到关王庙来了。你我趁早分别,大家散了吧。
苏三 (白) 这里有银两一包,赶快求取功名,若得一官半职,你我还有相见之日。你要是不肯学好,今后就不用再见了,话已说完,我先回去了。
(苏三下。)金哥 (白) 快走,快走。公子,银子留心,赶快从后门走。
王金龙 (白) 多谢金哥,后会有期。
(王金龙、金哥同下。)【第十八场】
(李五、王六同上。)
李五、
王六 (同白) 俺——
李五 (白) 李五。
王六 (白) 王六。
李五 (白) 贤弟请了。
王六 (白) 请了。
李五 (白) 你看天色不早,你我赶往松林等候,有什么好买卖,做上一个,大家分用分用。
王六 (白) 大哥言之有理,一同前往。
(李五、王六同下。)【第十九场】
王金龙 (内西皮导板) 捧定银包赶路程,
(王金龙上。)王金龙 (西皮摇板) 前不把店后不把村。
(白) 且住,我只顾贪走路途,迷了方向。前面的高坡恐怕就是落凤坡,那里惯出强盗,要是我遇着歹人,我的银子就不保了。有了,我看天色未暗,待我加紧足下,越过高坡,穿过松林,再找旅店便了。
(西皮摇板) 急急忙忙松林进,
(李五、王六同上。)李五、
王六 (同白) 呔,留下买路银,放你过去。
王金龙 (白) 哎呀!
(西皮摇板) 抬头只见二强人。
(白) 二位爷爷,你看我穷成这个样儿,饭都三四天没有吃,哪里有什么卖路银子,望求二位,赏我一碗冷饭吧。
李五 (白) 唉,贤弟,今天运气不好,头一笔买卖就碰到了这穷鬼。待我杀了他,利市利市。
王金龙 (白) 不要杀,我有银子。
王六 (白) 大哥,他有银子,不要杀了。
李五 (白) 怎么你有银子,拿来,你还不与我滚开,
呀,贤弟,银子到手,你我回家分用。
(李五、王六同下。)王金龙 (白) 哎呀呀,一个人要倒起霉来,真是接二连三的,难得三姐赠我一包银两,我也不知内有多少纹银,正想求取功名,将来也好答报三姐的大恩大德。不巧又在此遇着强人,要不是我献银得早,定遭不测。有了,我不免三次进院,当面去对三姐讲明,或者再能补助与我,也未可知。主意拿定,就此前往。
(王金龙下。)【第二十场】
(苏三上。)
苏三 (西皮摇板) 夕阳西坠月东升,
睡眼惺忪不安宁。
(白) 唉,想我玉堂春,堕落风尘,偶遇王公子,一见倾心,在院中挥金如土,不到一年,床头金尽。正当数九寒天,王八、鸨儿一时心狠,将公子赶出院门。多亏花郎金哥,带奴到关王庙内与公子见面,赠他银两一包,此去不知几时再能见面。天色不早,待我关窗安息。
(王金龙暗上。)王金龙 (白) 楼上可是三姐?
苏三 (白) 楼下可是王公子?
王金龙 (白) 正是小生。
苏三 (白) 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进院的?你……快快上楼吧。
王金龙 (白) 是是,来了来了。
苏三 (白) 你是怎样进院的?
王金龙 (白) 我在院外,看见王八与人家斗口,我趁他们不防,我这么一溜烟的,就进来了。
苏三 (白) 你不是拿了银两走了,为什么又到院中来呢。
王金龙 (白) 三姐哪里知道,是你赠了我一包银两之后,不想行至中途,路过落凤坡前,松林之内,来了两个强人,将银子抢去,要不是逃奔得快,还要挨他一刀。本想在松林之内,寻个自尽,想起了三姐,大恩未报,我怎得而死。因此急急赶来,与三姐说明,如能再周济我一次,我是永远感你大德。
苏三 (白) 你不是银子花了前来哄骗我吗?
王金龙 (白) 哎呀,三姐姐,天日可指,我有半句虚语,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苏三 (白) 不必起誓。真是被强人抢去,我这里还有一包银两,你快快拿去,用心赶考,不要负我黑夜赠银的一番苦心。
王金龙 (白) 是。难得有三姐这般的好意,叫我怎生答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请三姐放心,金榜得中之时,自有人来与你报信。那时节再与你共享荣华,重受富贵。
苏三 (白) 你的话可能有信。
王金龙 (白) 我愿在灯前盟誓。
苏三 (白) 你且盟来。
王金龙 (白) 夜游神在上,王金龙在下:有朝一日,得中王榜,若是忘了玉堂春,叫我不得好死。
苏三 (白) 把我的终身如何?
王金龙 (白) 哦哦,无论官居大小,玉堂春如不嫁王金龙,王金龙终身不娶。
苏三 (白) 神灵在上,火神在前。公子如不得中,玉堂春立志不嫁。若有坏心,不得善终。
王金龙 (白) 言重了,言重了。吓三姐,天色不早,你可要安息了吧。
苏三 (白) 我正要安息了,你快快出院子吧。
王金龙 (白) 我想此去,不定三年五载,趁此南楼并无别人,三姐还肯可怜我,再行个方便吧。
苏三 (白) 公子,你素来颇知礼仪,怎么你近来大变常态,轻举妄动,游荡不堪,若被外人看见,成何样儿。还是快快下楼去吧。
王金龙 (白) 我今晚无处安眠,好事做到底,成全了吧。
苏三 (白) 不好,不好。鸨儿在前面来了,你快快下楼去吧。
王金龙 (白) 哎呀,是。
(王金龙下。鸨儿上。)鸨儿 (白) 这般时候,你不困,在那儿想什么心事,快睡吧。
苏三 (白) 这几日心绪不安,幸亏在关王庙内拈了一次香,肚子就不痛了,心绪也安了。不过精神混乱,难以合眼。
鸨儿 (白) 不对,你说的话前言不对后语,闲话少说,多困困就好了。我去睡了。你快快养精神吧。
苏三 (白) 多谢妈妈。
(苏三下。)鸨儿 (白) 我看玉堂春,已经是变了心的人了。她能变心,难道说我不能变心吗。有了,我不免时常留心留心,不管他长得多老多少,只要肯出钱,就把她卖出去。有钱了,我好再去买一个,养她两年,还不是同她一样吗。我到后面先同老姘头去商量商量。
(鸨儿下。)【第二十一场】
(苏三上。)
苏三 (白) 奴家,玉堂春。自从结识王公子,见他气概不凡,私赠他银两,叫他上京求取功名。不想一去好久,音信全无。今晨喜鹊报晓,必有喜事,我不免赶紧梳洗,也好出外打探打探我那三郎的消息也。
(南梆子) 独坐小楼开妆奁,
想起公子泪潸然。
海角天涯不能见,
镜会铅华只自怜。
(二挖子引沈延林同上。)沈延林 (山西梆子调) 沈洪进了勾栏院,
举目抬头四下地观。
(白) 哦,二挖子,这是勾栏院吗?
二挖子 (白) 是,这里就是勾栏院。
沈延林 (白) 可真比我老二家阔了,这个玉堂春她在那儿吗?
二挖子 (白) 大爷,你瞧在楼上梳妆的就是玉堂春。
沈延林 (白) 那就是玉堂春吗?叫她下楼。
苏三 (白) 哪里来的冒色鬼,清早就跑进院来了。
沈延林 (白) 二挖子,她在楼上骂我是冒色鬼,我来对付她几句。
可是玉堂春吗?只要爷们儿有钱,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你不打听打听,山西沈延林贩卖皮货的大商人吗。
二挖子 (白) 是吓,我们大爷是卖屁股的大商人。
沈延林 (白) 这是怎么讲话。
苏三 (白) 看你这个人,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有钱,有你的钱,在此胡言乱语,难道说有什么疯病不成。
(苏三下。)沈延林 (白) 她还在那骂我呢,那怎么办?
二挖子 (白) 怕她什么,我们有的是银子,我来叫他们的王八鸨儿出来。大爷你来骂他们几句。
沈延林 (白) 好。你快去叫。
二挖子 (白) 呔,有乌龟爬一只出来。
(王八上。)王八 (念) 今天大清早,黄狗胡乱叫。举目抬头看,乌龟又来了。
二挖子 (白) 喂,乌龟来了吗?
王八 (白) 不错,我是王八。你们一早到此,不是走错了人家?
二挖子 (白) 什么走错了人家,我们大爷带了钱来嫖院的。
王八 (白) 大概你们是个外行,嫖院哪有这样早的。
二挖子 (白) 废话少说,我们大爷来到,你们不招呼里面坐坐吗?
王八 (白) 我怎么好接客,叫我们鸨儿出来。
二挖子 (白) 好,愈快愈好。
王八 (白) 老姘头快来,又来了大财主了。
(鸨儿上。)鸨儿 (白) 正睡得好好的,为什么把我叫起来。
王八 (白) 前面来了一个疯生,快去,快去。
鸨儿 (白) 喔唷,你这位大爷来得这么早,客堂里坐吧。看见我们玉堂春没有,她在南楼梳妆。
沈延林 (白) 在楼上那个就是玉堂春吗?骂得我老西好苦。为了这口气,我要讨她回去,你们肯不肯?
王八 (白) 过来过来。
鸨儿 (白) 做什么?
王八 (白) 你不是说玉堂春看着讨厌吗,既是这个人要娶,就答应了他。有了银子我们再去买一个。
鸨儿 (白) 好虽好,不晓得这个人有钱没有钱。
王八 (白) 那么,你看事行事好了。
鸨儿 (白) 我说大爷您贵姓,做什么买卖的?
沈延林 (白) 我姓沈名洪,山西人氏,贩卖皮货,今年四十九岁,十二月二十四日酉时生。
鸨儿 (白) 这位大爷真老实,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沈延林 (白) 我为了要出这口气,你说要多少银子?
鸨儿 (白) 做媒的是三百两银子,玉堂春是一斗金子。
沈延林 (白) 好了好了,这里有张汇票,你们去拿。玉堂春马上随我走。
鸨儿 (白) 不能,不能你附耳上来。
(鸨儿咬耳。)沈延林 (白) 可以,可以。可是你不要骗我。
鸨儿 (白) 我们是有门口的,要是骗你,你可以去告的。
沈延林 (白) 我老西也不怕你,我们到松林去等她。
二挖子,走。
(沈延林、二挖子同下。)鸨儿 (白) 王八,你快去写封假信,就说王公子得中皇榜第一名,差人前来接她。你过来,我同你说。
(鸨儿咬耳。)王八 (白) 晓得,晓得。
(王八下。)鸨儿 (白) 这才好了,苏三这一走,少了我一桩大心事。
(王八上。)王八 (白) 书信在此,我去雇车。
(王八下。)鸨儿 (白) 三姑娘快下楼,
苏三 (内白) 来了。
(苏三上。)苏三 (西皮摇板) 轻移莲步下楼门,
见了妈妈问原因。
(白) 吓妈妈唤我何事?
鸨儿 (白) 恭喜你,恭喜你。
苏三 (白) 吓妈妈,喜从何来?
鸨儿 (白) 方才有人替王公子带来一封信,说公子中了头名状元,叫他前来接你。他现在松林等你,叫你看了公子的信,马上就走。
苏三 (白) 待奴看来。
鸨儿 (白) 我早知道王公子要得中的。
(王八、车夫同上。)王八 (白) 车辆已在门口等候。
(王八下。)苏三 (白) 果然是公子得中了,我就要关王庙去还愿,再跟那人同走便了。
鸨儿 (白) 好,随便你吧。
苏三 (白) 妈妈请上,受我一拜。
(西皮摇板) 公子高中金榜名,
关王庙内把香焚。
(苏三下。)鸨儿 (白) 王八,王八,哎呀,不好。金子被这个王八拿去,苏三又跟人走了,我到落个人财两空。这恐怕就是我做鸨儿的报应,有了,佛尊有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既看破,我就多念几句阿弥陀佛,修修来世吧。
(鸨儿下。)【第二十二场】
(二挖子引沈延林同上。)
沈延林 (西皮摇板) 送与鸨儿一斗金,
松林之内等美人。
(白) 一斗金子娶了个玉堂春,为的是出我这口气。关照我在松林等她,天色不早,怎么还不见她到来,不要真的上了人家的当。
二挖子 (白) 大爷你不要响,你看后面不是有辆车来了吗。
沈延林 (白) 不错,不错,你我在旁边等。
(苏三乘车、车夫推上。)苏三 (西皮摇板) 车声辘辘心烦闷,
不见那人为何情?
(白) 吓,车夫,你与我寻找,可有人在此等候于我。
沈延林 (白) 我们早已在此了。
苏三 (白) 唗,你这个人好不知分晓,方才我在院中,怎样劝诫与你,怎么你还敢在此拦劫于我不成。
沈延林 (白) 我沈洪不会撒谎,是我花了黄金一斗,将你买与我了。书信是假的,叫你做我老婆是真的。王公子做状元是假的,我做新郎乃是真的。闲话少说,随我回山西去吧。
苏三 (白) 住了,想我玉堂春,早已许给王公子为妻,灯前盟誓,岂能改变。你放了我便罢,如若不然,我就碰死在此。
沈延林 (白) 慢来,慢来。玉堂春你太想不开了,你现在要是一死,晓得王公子现在哪里,将来他要是真的中了状元,再来娶你的时候,你死在九泉之下,怎样对得起他。不如听我相劝,先跟我到山西洪洞,住上一年半载,待我来与你打听打听王公子的下落。他若死了,你再死也不迟。他要是没有死,你们俩总有相会的一天,你看好不好。
苏三 (白) 容我思忖思忖。
沈延林 (白) 好,你且快去思忖。
苏三 (白) 哎呀,且住,你看此人,乃是个无用之人,我若真要一死,日后公子得中,是怎样会面,不免将计就计,暂且从下,有朝打听到公子的下落,再做道理。请问官人尊姓大名?
沈延林 (白) 哎呀,闹了半天,连你丈夫姓名都不知道。我姓沈名洪号延林,贩卖皮货为生,乃是山西洪洞县人氏,今年四十九岁,十二月二十四日酉时生。
苏三 (白) 天色不早,你我走路者。
沈三 (西皮摇板) 夫妻双双赶路程,
(二挖子、沈延林同下。)苏三 (西皮摇板) 皇天佑我会情人。
(车夫推苏三同下。)【第二十三场】
(春锦引皮氏同上。)
皮氏 (西皮摇板) 我丈夫去往北京城,
死在外面称了我的心。
(二挖子、沈延林引车夫推苏三同上。)沈延林 (西皮摇板) 快马加鞭到家门,
快去禀告大夫人。
(白) 二挖子,快跟大夫人说,大爷回来了。
二挖子 (白) 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皮氏 (白) 待我出去。
沈延林 (白) 玉堂春你不要怕,什么事都有我。我说老婆,你看这个美人,长得好不好。
玉堂春,来来来,见过大娘。
苏三 (白) 参见大娘。
皮氏 (白) 过来,我是哪一门对不起你,为什么弄了个妖里妖气的狐狸精到家里来。
沈延林 (白) 老婆,你不明白。我看你一天到晚很忙,弄个人来,替你做针线,洗洗东西,完全是侍候你的,你可不要弄错了意思。
皮氏 (白) 既是这个样子,春锦,你把床底下那条裤子交给这个人,叫她赶快洗洗。
春锦 (白) 喂,快跟我去拿裤子洗。
苏氏 (白) 喂呀。
(苏三、春锦同下。)皮氏 (白) 从今天起,不准你同那个妖妇说话,要是被我看见了,我就罚你不准进我的房门。
沈延林 (白) 好极了,我本来娶她回来做小老婆,你不准我进你的房门,我倒欢迎得很。好,大家照办就是。
皮氏 (白) 回来,我试试你的心,果然你是娶她回来做小老婆的,难道说你平时也不晓得我的脾气吗。我告诉你说,打今天起,不准离开我的左右,要是被我看见你同那个妖妇说了一句话,哈哈,那个时候,你不要跪在我的面前磕头,我还是不饶你的。
沈延林 (白) 我不同她说话就是。吓,我真倒霉。
皮氏 (白) 你说什么,还不同我捶腿吗,到房里去。
(皮氏拧沈延林耳同下。)【第二十四场】
(赵监生上。)
赵监生 (西皮摇板) 闲来无事大街走,
吊几个姑娘揩揩油。
(白) 我,赵监生。自从私通了皮氏,不想连春锦这个丫鬟,也吃起醋来。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一箭就使了一个双雕。快乐的日子过了不久,他家大爷忽然北京娶了一个小老婆回来。在这一年来,没有一天不噪闹,我这几天,也没有功夫去,今天我去碰碰。也许大爷不在家,同他的小老婆开心开心。
(春锦上。)春锦 (白) 狗熊回来。
赵监生 (白) 我是人,怎么你叫我狗熊。
春锦 (白) 你既晓得你是人,为什么好久不上我们家里?
赵监生 (白) 我当是你为了什么大事,要骂我狗熊,原来问我为何这几天不来。老实对你说,我们家里,死了三只猫两只狗,这几天请了高僧高道,在那里超度他们呢。
春锦 (白) 死了猫狗,犯不着请什么高僧高道。
赵监生 (白) 这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门风如此。
春锦 (白) 今天你往哪儿去?
赵监生 (白) 正要到你们府上去。
春锦 (白) 巧极了。我是奉了大奶奶之命,前来请你前去,商议一桩机密大事,你不晓得吗?我们大爷出门好久,这个小老婆生了好几天的病,把我大奶奶气得要死。听说大爷在这几天内要回家,请你快去商量大事。
赵监生 (白) 你叫我去,酒预备好了没有。
春锦 (白) 早就预备了。快去快去。
(春锦、赵监生同下。)【第二十五场】
(皮氏上。)
皮氏 (西皮摇板) 春锦前去请监生,
等他到来定计行。
(春锦引赵监生同上。)春锦 (白) 监生来到。
皮氏 (白) 我说你这个人,真没有良心。前几天大爷不在家,四面去寻你不见,你藏在哪个洞里去了?
赵监生 (白) 人怎么藏在洞里去,家中有事,今天请我来,有什么事情商议?
皮氏 (白) 我们大爷,在去年娶来一个小老婆,名叫玉堂春,长得比我强得多。眼看她是我的眼中钉,一天拔不掉,一天不安心。请你来想条妙计,把她害了。出出我心头之气。
赵监生 (白) 好主意我是一桩都想不起来,讲到要害人的主意,那我可多得很。让我来替你想想,有了,有了。你们说大爷不是不在家吗,趁大爷没有回来,你去烧好两碗羊肉面,端一碗面给玉堂春去吃,面里多放一点毒药,她吃下去就死。等大爷回来,就说她得急病而死。谁的见证,我赵监生的见证。岂不是拔掉了你的眼中钉了吗。
皮氏 (白) 面倒好做,毒药哪有?
赵监生 (白) 毒药要多少?身上带着呢。你们小心点,别放错了,别人没有死,把自己人给害死了。
皮氏 (白) 这种事情,怎么会弄错。
赵监生 (白) 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皮氏 (白) 你既然来了,还想走吗。正是:
(念) 明枪容易躲,
赵监生 (念) 叫她暗箭最难防。
(皮氏、赵监生、春锦同下。)【第二十六场】
(苏三上。)
苏三 (二黄摇板) 来到了沈洪家一年光景,
偏遇着凶悍妇狠毒成性。
到如今染成了满身疾病,
恨不能早日里脱离世尘。
(春锦上。)春锦 (白) 我们大奶奶亲手做了两碗羊肉面,一碗她自己吃,这里还有一碗叫我送来给你吃。你快吃。
苏三 (白) 有劳你送来,替我多谢大娘。
春锦 (白) 不用谢,你快吃吧,要凉的。
苏三 (白) 是,我吃就是了。
春锦 (白) 好,我去了。
(春锦下。沈延林上。)沈延林 (二黄摇板) 心中念着玉堂春,
私自来此探美人。
(白) 玉堂春,许久不见,你怎么病到这个样儿?
苏三 (白) 吓,官人,自从你娶我到此已有一年,可曾探得王公子的下落呢?
沈延林 (白) 我这一次到了北京,花了不少钱,差了不少人替你打听,都说王公子现在南京赴考。有了音信,自然有人送信到此。你好好养病,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这样苦。我今天刚从北京回来,看见大娘房门紧闭,所以偷偷跑到后面探望与你,这里不是一碗羊肉面吗?
苏三 (白) 正是羊肉面,乃是大娘差春锦送来的。
沈延林 (白) 既是大娘送来叫你吃,为什么你不吃。
苏三 (白) 腥气难闻,不能下咽。
沈延林 (白) 哦,你怕腥味吗,我正肚子饿得很,我替你吃了吧。
苏三 (白) 是。官人请用。
沈延林 (白) 哎呀,不好,肚子痛。不得了,我服了毒了。
苏三 (白) 这便如何是好。
沈延林 (扑灯蛾) 吃了羊肉面,腹痛心似煎。皮氏毒意,存心要害你,要害你。我今替你死,可算好夫妻。
苏三 (白) 哎呀,官人,官人,官人!
喂呀,大娘快来。
(春锦、皮氏同上。)皮氏 (白) 怎么了,大爷几时来的?怎么他七窍流血,哼哼,我明白了,大爷回来,被你迷住了,回头又把他害死了。你的心这么毒,我倒不晓得。
快去请赵监生来。
春锦 (白) 有请赵大爷。
(二挖子、赵监生同上。)赵监生 (白) 什么事,又请我了?
春锦 (白) 不好了,我们大爷被玉堂春害死了。
二挖子 (白) 真的吗?哎呀,大爷吓。
赵监生 (白) 好好儿说话,到底是谁把他害死了?
春锦 (白) 玉堂春把大爷害死的,快叫乡约地保。
皮氏 (白) 乡约、地保快来。
(地保上。)地保 (白) 什么事情?
皮氏 (白) 不好了,我们大爷,被玉堂春用毒药害死了。快去报官。捉玉堂春前去审问。
地保 (白) 弟兄们快来。
(二公差同上。)二公差 (同白) 有什么案子?
地保 (白) 跟我去拿人。谋死亲夫的玉堂春,带起来一同到官。
苏三 (白) 我是冤枉的了,喂呀。
(众人同下。)【第二十七场】
(四侍卫引洪洞县上。)
洪洞县 (念) 做官不在大小,只要洋钱钞票。
(白) 我,王胡图,用了一千两银子,捐了一个洪洞县令,因为市面不好,打官司的不见到来,今天初三,真是有生意的好日子。
来,将本县的招牌挂出去。
(地保、二公差引春锦、皮氏、苏三、赵监生同上。)赵监生 (白) 参见公祖。
洪洞县 (白) 你是三考出身,见了本县,以后不要客气。今天你来有点什么事情?
赵监生 (白) 我有一好友,名叫沈延林,贩卖皮货为生,去年从北京,带来一个小老婆,名唤玉堂春,同居了一年,今天大早,玉堂春将亲夫沈延林害死。请公祖审问,好与亡友报仇。
洪洞县 (白) 你为朋友,这样出力,难得难得。发妻可曾来到?
赵监生 (白) 发妻皮氏等,一起在刑房候审。
洪洞县 (白) 叫他们一起上堂回话。
皮氏 (白) 与老爷叩头。
洪洞县 (白) 你是什么人?
皮氏 (白) 我皮氏,死去的沈延林是我的丈夫,给玉堂春害了。求老爷申冤报仇。
洪洞县 (白) 好。带玉堂春。
苏三 (白) 参见老爷!
洪洞县 (白) 你是玉堂春吗?抬起头来。我看你一脸的慈善气,沈延林绝不是你害的。你先下去。
赵监生 (白) 吓老公祖,如今的人,不能看她的一脸的慈善气,但是她的为人,毒得很。
(赵监生暗提银包送。)洪洞县 (白) 不错,不错,你不说,我倒想不到。今天都亏监生提醒,险些弄错大事。当面谢过。
来,带玉堂春。
苏三 (白) 与老爷叩头。
洪洞县 (白) 玉堂春,我来问你,沈延林到底是谁害死的快快招来。
苏三 (白) 今天早上,皮氏大娘,送来一碗羊肉面,我嫌它腥气难闻,不想被官人抢去吃了,不到片刻,官人就七窍流血,明明是皮氏大娘的毒计,与我何干。
洪洞县 (白) 听你这么一说,完全与你无干。不动刑,谅你也不肯招。
来吓,先打四十板子。
苏三 (白) 喂呀!
(二黄摇板) 我夫君死阴曹冤沉海底,
又遇着糊涂官无从说起。
竹板儿打得我魂飞天霁,
三魂渺七魂荡跌跪丹墀。
洪洞县 (白) 无招,拿皮鞭重打。
差役 (白) 皮鞭打断二十余根。
洪洞县 (白) 问她有招无招。
苏三 (白) 人命关天,岂能胡招。
洪洞县 (白) 来,看拶子侍候。
苏三 (白) 喂呀,冤枉的呀。
洪洞县 (白) 问她有招无招。
苏三 (白) 老爷,冤枉的吓。
洪洞县 (白) 用刑。
苏三 (白) 有招有招。痛死我也。
洪洞县 (白) 画供上来。下去,收监。
苏三 (白) 好狠心的皮氏,好糊涂的赃官吓。
(苏三下。)洪洞县 (白) 后面摆宴,与监生同饮。
赵监生 (白) 不敢当。学生有事,改日再来。
洪洞县 (白) 如此,虚邀了。退堂。
(众人同下。)【第二十八场】
(四侍卫、四刀斧手、中军、门子引王金龙同上。)
王金龙 (白) 俺,王金龙。蒙三姐数次赠银,是我上京赶考,得中头名状元,御点八府巡按。奉主旨意,运往山西太原,查看各府各州县,圣上赐我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来,传话下去,洪洞县下马。
(洪洞县上。)洪洞县 (白) 洪洞县令,跪接巡按大人。
王金龙 (白) 下马,进城。
(众人同下,同上。)王金龙 (白) 传洪洞县进见。
洪洞县 (白) 参见巡按大人。
王金龙 (白) 罢了。我来问你,可有什么蹊跷案件?
洪洞县 (白) 只有谋死亲夫一案。
王金龙 (白) 就命你将案卷带同凶犯,解往太原按院复审,不得有误。
(王金龙下。)洪洞县 (白) 长解进见。
(崇公道上。)崇公道 (白) 参见老爷。
洪洞县 (白) 按院大人在此下马,要将谋死亲夫的女犯,解往太原按院复审。你马上去到监中,提出玉堂春,赶快解往太原按院,一路小心。
(洪洞县下。)崇公道 (白) 是。老爷放心,全有我呐。
(崇公道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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