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经》
主要角色罗英:老生
温韬:净
关卞:丑
情节
临淮骑都尉温韬,一日得节度使罗兆威来信,令其拿捉一不第举子罗英,嘱即枉法办罪,以洩私愤。岂知温韬却是一目不识丁的小军阀,手下亦然。拿了此书,犹如老学究见了英文信函一样,当场只好含糊过去,但苦无师爷。故退堂以后,仍旧不知此信中是合云云。于是乃命千总官去找寻一个幕宾。适有一不第举子,在外卖字。千总遂请他到衙。温韬却还要假充行家,先盘问这举子的学问。举子早知其为没字碑,遂有意戏弄。这温小军阀,听说到这人熟读《三字经》,那时不由得心中钦敬,然却还有些不敢信任,必须请这人把《三字经》讲演一遍,方可任用。那举子心中好笑,遂将《三字经》中句子,编成一段滑稽故事,句句用《三字经》句子嵌入,信口开河,说得天花乱坠,真是挖苦得不小。到后来温韬把这信请他念看,谁知这信中所要捉的人,就是这位举子。这举子遂一派胡言,把他哄过,而自己的一场大祸,顷刻之间化为烟消火灭矣。
注释
《三字经》一剧,沪上听戏者向不甚知,亦不甚重视。良以此戏精神,全在说白。盖以《三字经》中成语,嵌入说白中,为生角之滑稽戏。细细玩味,自颇堪发喙。从前赵如泉、潘月樵等,虽亦曾偶一演做,但以南人之于戏,本只重看不重听;既有知听者,亦只在听唱而不能听白,故而不能哄动。近自马连良来沪,演唱数次,始有知贵之者。盖近来沪人听戏之程度,亦较前进步故耳。此戏在北京,时常见之。昔张胜奎最得盛名。谭老班亦曾演过,但以其他著名之戏占多数,故此戏亦不甚得名。按此戏宗旨,为讥笑武人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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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关卞上。)
关卞 (念) 人情如水急,世事如棋更。
(白) 下官关卞,官居临淮营千户司。我有一故友温韬,出任骑都尉,作我的上司。须当辕门侍候。鼓角声高,大老爷升堂来了!
(温韬上。)温韬 (引子) 剑气冲牛斗,指日盼封侯。
(念) 面带三分勇,胸藏百万兵。既封为大将,何必问出身?
(白) 下官温韬,在冀王李谋正帐下,屡建奇功,出任骑都尉,镇守临淮。哈哈,可谓不在此身也!
(旗牌上。)旗牌 (念) 为求民事,特寄私书。
(白) 来此已是,门上有人么?
关卞 (白) 什么人?
旗牌 (白) 节度使罗大人差官要见。
关卞 (白) 节度使罗大人差官要见。
温韬 (白) 传。
关卞 (白) 老爷传见。
旗牌 (白) 有劳。
参见老爷。
温韬 (白) 少礼。奉何人的差?
旗牌 (白) 奉节度使所差,有书信呈上。
温韬 (白) 千户念来我听。
关卞 (白) 诺,来,拿去念来!
旗牌 (白) 旗牌不识字。
关卞 (白) 大老爷,旗牌不识字。
温韬 (白) 身为千户,连个字也不识。需要学习学习才好!
关卞 (白) 大老爷请看。
温韬 (白) 拿来。哑,原来如此。差官回去,拜上大人,我这里照书行事。
旗牌 (白) 我家大人吩咐:要封回书。
温韬 (白) 此乃机密大事,你先回去,随后就有书信到来。
旗牌 (白) 小官告辞。
(旗牌下。)温韬 (白) 有事无事?
关卞 (白) 无事。
温韬 (白) 老卞随我后堂问话。退堂。
老卞一旁坐下。
关卞 (白) 大老爷在此,哪有小官座位?
温韬 (白) 你我乃是旧交,坐谈不妨。
关卞 (白) 小官谢坐。
温韬 (白) 老卞,你好岂有此理!你明知我不识字,叫你念书,你倒反叫我看!
关卞 (白) 大老爷知道的,小官是功马出身,未曾读过诗书。我只道大老爷升了官,必然福至心灵,故而讲书呈上。
温韬 (白) 我哪里认识字?还不是旧时一样。
关卞 (白) 方才大老爷看了书信,之乎者也,到底信上面为的何事?
温韬 (白) 我哪里晓得?不过一时随机应变,打发来人去了,再想法儿。
关卞 (白) 到底大老爷的天才,要是小官就露了相了。
温韬 (白) 话虽如此,不知这书中到底为了何事?
关卞 (白) 这倒不难。就在营中,招一个识字的兵丁进来,一念就晓得了。
温韬 (白) 不好不好,方才我装作认识字的模样,如今又传识字的人进来,若被他们晓得你我不认识字,以后焉能约束他们?
关卞 (白) 这倒难了。
温韬 (白) 我闻得古人,有入幕的宾友,如今我身为临淮都尉,也当招个幕宾。帮办帮办,就不露相了。
关卞 (白) 这个主意倒好。快命人去寻找。
温韬 (白) 别人前去我不放心,就烦老卞前去。
关卞 (白) 遵命。
(关卞、温韬同下。)【第二场】
(罗英上。)
罗英 (念) 堪怜今古谁英雄,浪迹山川事业空。纵有文章倾宇宙,依然辜负落江东。
(白) 我,罗英,江东人氏。往长安赴试,不想朝中一辈庸臣,扰乱国政。是我不第而归。可笑淮北节度使罗兆威,一个反复小人。倒知文学,集诗百首。明月透江东,可耻可笑,竟要与我同宗联谱!被我痛骂他一场,改名而逃,一路盘费全无,只得提笔卖字。行来已是临淮地方。家乡在迩,正好趱行。
(西皮原板) 天地间古今事令人难料,
也不知埋没了多少英豪。
又被这无情的日月催老,
倒不如趁时光沽酒逍遥。
(关卞上。)关卞 (白) 你做什么的?
罗英 (白) 有招牌。
关卞 (白) 到底做什么的?
罗英 (白) 我是个卖字的。
关卞 (白) 卖字可会写字?
罗英 (白) 不会写字,卖什么字?
关卞 (白) 会写字可认识字?
罗英 (白) 不识字焉能写字?
关卞 (白) 请问先生,哪道而来?
罗英 (白) 实不相瞒,我是个落第的举子,只因断了盘费,故而提笔卖字。
关卞 (白) 先生你来着了。我家大老爷,要聘个幕宾师爷,你可跟我前去。
罗英 (白) 幕宾只有聘请,不能跟你“前去”。
关卞 (白) 我们武将家说话,是直爽的。要去便去,不去就拉倒。
罗英 (白) 说得倒也好爽快。我便跟你前去。
关卞 (白) 随我来。我惯做先行,
罗英 (白) 师爷随后跟。
关卞 (白) 无意得幕友,
罗英 (白) 不第遇将军。
关卞 (白) 到了。少站一时。有请大老爷。
(温韬上。)温韬 (念) 方知大钺斧,不及小毛锥。
(白) 老卞,幕宾可曾招着?
关卞 (白) 招着了。
温韬 (白) 叫他进来。
关卞 (白) 是。
先生随我进来。见了大老爷要磕头。
罗英 (白) 哦唷,幕宾扫地,将军请了。
温韬 (白) 吓,哪里来了一个野汉?见我不拜,向我拱手。
罗英 (白) 江东举子,因不第而归,故而颠之倒之。
温韬 (白) 难怪你是个落难举子,连个礼都不知道吗?
罗英 (白) 昔日商阳酒徒,不拜汉高祖。何况将军,请我以为幕宾,既无下拜之理。
温韬 (白) 看你行相平常,谅必不通文墨,焉能做得我的幕宾?
罗英 (白) 将军的幕宾,非我能做。若说不通文墨,此何言重!怀揣四书五经,何以对答足下?
温韬 (白) 你说此话,就是假斯文。
罗英 (白) 怎见假斯文?
温韬 (白) 你可晓得这四书五经,是哪个做出来的?
罗英 (白) 哈哈,这倒要请教将军。
温韬 (白) 乃孙武子做出来的。我们武将用兵要法,想你们文人须讲三经,方能会攷。
罗英 (白) 我倒不知道什么叫“三经”。
温韬 (白) 老卞,他连三经都不知道。
待我来告诉你听:这三经,就是小孩子上学头一本念的那三经。
罗英 (白) 哦,这是《三字经》,我都烂熟的了。
温韬 (白) 怎么,《三字经》你都熟的了?好,你将通本《三字经》,讲出道理,我请你做幕宾师爷,分外看重。
罗英 (白) 要我讲《三字经》,要一个座位,还要好茶一壶。
关卞 (白) 大老爷,要他讲书,他要一个座位,还要好茶一壶。
温韬 (白) 暂且叫他坐下,讲得好,有茶吃;讲得不好,连冷水也没得吃。
关卞 (白) 先生那旁有坐,讲得好,有茶吃。
罗英 (白) 看此情形,多是不通文墨的。待我来讲他们戏耍一番。
(念) 师友从来重典型,传呼四座几人听。当年路走不相识,谅必不通三字经。
(罗英拍响木。)关卞 (白) 这做什么?
温韬 (白) 他们讲书的规矩。
罗英 (白) 话说盘古圣人之后,出了一家贤人。
温韬 (白) 贤人是哪个?
罗英 (白) 名叫“人之初”。他有一兄弟,名叫人之伦。虽在一母同胞,却是性情个别。何以呢?人之初是个有名的贤士,故而“性本善”;那人之伦是个不中举的神童,他就“性乃迁”了。弟兄却有一点好处。
温韬 (白) 怎样的好处?
罗英 (白) 却是“兄则友,弟则恭”。这一日,人之初向人之伦言道:“兄弟,你我‘朝于斯,夕于斯’,也非了局。需要做件事业,‘光于前,裕于后’,方称得‘为人子’”。人之伦言道:“兄长这一番话,教训的极是。弟岂不知‘勤有功,戏无益’?想我们读书人,市面上做买卖,一些些也不懂。小弟如今要出外去处馆。”人之初一闻此言,请了个得力的朋友,商量他兄弟坐馆的事情。你道他朋友是谁?
温韬 (白) 是谁?想必也是一个读书人。
罗英 (白) 就是那“苏老泉”。老泉来到人之初家中,人之初就将人之伦处馆之事,与他一说。那苏老泉言道:“倒巧得很,正有一家要请先生。我将令弟就荐往他家去吧。”
关卞 (白) 倒巧得很。一想出去教书,就有人要请先生。怎么你老先生出来了长久,没有人请你去?
罗英 (白) 哦!
温韬 (白) 老卞,不许多说,静听他讲!
罗英 (白) 他将人之伦,荐到“窦燕山”家中去“教五子”。当时讲明每年二十四两银子,三两银子节敬——每年二十七两。这叫做“苏老泉,二十七”。
(罗英稍顿。)罗英 (白) 苏老泉去后,言道:“少时自有关书请帖,到来相请。”那人之伦就准备琴棋书箱,衣被行囊。弟兄分别,人之初嘱咐人之伦,“兄弟此去,‘凡训蒙,须讲究’,不要耽误人家子弟。”人之伦言道:“兄长,弟此去定要‘扬名声,显父母’”。不说兄弟分别,单说那窦燕山,是个“有义方”的人,闻得人之伦到他家处馆,要办丰盛酒筵接风。打听得“香九龄”,会办“能温席”。着人招香九龄前来,办一桌能温席。香九龄言道:“这桌能温席,我一人办不来。”请了“唐刘晏”来管账,唤了“大小戴”来打杂。他们一辈人就忙起来:奔到“曰南北,曰西东”,办到“曰水火,木金土”;各样家伙,就是“玉不琢,不成器”;悬的灯亮,“如囊萤,如映雪”;办的佳肴,“马牛羊,鸡犬豕”;饭食,尽都是“稻粱菽,麦黍稷”;唤了些歌伎,唱的是“匏土革,木石金,与丝竹,乃八音”。
温韬 (白) 这桌能温席,好丰盛吓!想我弟为这大的官,不要说吃它,连看都没有看见过!人之伦这小子好造化吓!以后怎样呢?
关卞 (白) 大老爷,他讲得很快,都是你老爷打断他的话头。
温韬 (白) 哈哈!你倒埋怨起老爷来哩!别胡闹,听他讲来!
关卞 (白) 是是,先生请讲下去。
罗英 (白) 那窦燕山见能温席有了头绪,就着人下贴请客。家中无有闲人,也罢,就命“融四岁”去请罢!缘何用一小子前去请客?因为他四岁就“能让梨”,是很能干的。故而命他前去。谁知到底是个小孩子,他跑到人之初家中,将他家“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自子孙,至元曾,乃九族”的人,都请来的了。窦燕山将这桌能温席,摆在“此四方,应乎中”的一点地方。大家你推我让,让过不了。窦燕山一看,人多嘴杂,必要一个好嘴客。再三寻不出一个人来。没法子,遂将“我周公”他老人家请来。我周公来到此四方,这些人见了礼,“长幼序,友与朋”,大家就坐了下来。我周公坐在席上,“讲道德,说仁义”。此日再定了各班演戏,唱的是:“五霸强,七雄出”,“王莽篡”,直唱到“光武兴”打止。这才是“述圣言,礼乐备”。
大老爷,你道这能温席,吃了几时?
温韬 (白) 这桌能温席,吃得好热闹!一天吃不了,怕要二天吧!
罗英 (白) 哈哈,大老爷太小觌这能温席了!
温韬 (白) 什么?二天都吃不完么?
罗英 (白) 这样能吃得完?直吃了个“曰春夏,曰秋冬”,整整的一年,这才酒干席散。那唐刘晏与香九龄,收聚家伙,算算账目,从“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开账出来要钱。
温韬 (白) 吓吓吓!怎么一席酒要许多铜钱?
关卞 (白) 大老爷怕做了一年的大老爷,也没有这末的许多铜钱。
温韬 (白) 胡说!听他讲。
关卞 (白) 是是是。
罗英 (白) 窦燕山看完账目,大发雷霆,说道:“一桌能温席,用不了许多银子。你莫是开了我的花账?可能对着‘三光者,日月星’赌个咒来?”香九龄与唐刘晏说道:“好吓!我们为了你一桌能温席,‘如负薪,如挂角’,整整的吃了一年苦,分文未取,反说我们开了花账,还要赌咒!”他二人一怒,就去叩了阍了。你道他在哪里告?从“自羲农,至黄帝”,一直到“十八传,南北混”止。打了有几千年官司。不曾落案。朝廷无法,打法钦差审理此事。你道钦差是谁?就是“若梁灏,八十二”岁。奉旨出京。他还带眷上路。大夫人“蔡文姬”,二夫人“谢道韫”。因“彼女子,且聪敏”,故而带出办事。哪知若梁灏年老糊涂,庇护窦燕山,将香九龄、唐刘晏带上堂来,不由分说,一个“锥刺股”,一个“头悬梁”,严刑敲打,吓得衙门隔壁,“昔孟母”搬到了“择邻处”去了。
人之初见官司不能落案,将他们两面说合,那窦燕山情愿罚出“犬守夜,鸡司晨”,“蚕吐丝,蜂酿蜜”,百对“人遗子,金满嬴”,才得这场官司了解。人之初说道:“为人必须‘戒之哉,宜勉力’”。
《三字经》完了!
关卞 (白) 大老爷,卑职偌大年纪,才听了一本《三字经》,把我的聪明孔都讲开了!
温韬 (白) 难得这位先生,与你开了聪明孔。有封书信在此,请先生观看。
(罗英接书信。)罗英 (白) 待我看来:
淮北节度使罗兆威,书至临淮温公麾下:因敝同宗罗英,持才巧貌,不第而归,必从临淮而下。望乞借住,一并押送淮北。感恩之至,不宣。
原来如此!
温韬 (白) 老卞,书信上面可是有个“原来如此”。可有此人?
罗英 (白) 有的,此人才高智广,闻得他早往关外去了。
温韬 (白) 就烦先生写一封回信。
罗英 (白) 使得。
温韬 (白) 老卞,命你去着人来,办一桌能温席!
关卞 (白) 没有香九龄,也办得能温席么?
温韬 (白) 办不了也罢,就把烂猪头,请先生后衙饮酒。
罗英 (白) 多谢贤东。
温韬 (白) 正是:
(念) 贤士嘉宾处处有,相逢得意最难求。
罗英 (念) 多蒙贤东情义厚,三生有幸吃猪头。
温韬 (白) 好个“吃猪头”!老卞一同来吓!
(众人同笑,同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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