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
主要角色文天祥：老生
欧阳氏：旦
伯颜：净
江万里：老生
太后：旦
贾似道：净
翁应龙：丑
王祥：丑
王妻：旦
贾余庆：丑
刘岊：丑
宋朝末叶，元兵南侵，宋室垂危。宋度宗赵禥昏庸无能，朝中大权，尽在奸相贾似道手中。襄阳被困五年，贾似道不发一兵援救，却在半闲堂中斗蟋蟀取乐。襄阳失守后，大片国土随之沦陷，而江万里、文天祥等，又受贾似道的排挤，罢职离朝。元兵日益逼近，贾似道不得已出兵迎战，被敌一击而溃，至此，赵禥才将贾似道问罪。文天祥罢职回乡后，接纳爱国志士，训练义兵以备勤王。贾似道死后，江万里保荐文天祥，率勤王之师入卫；拜为右丞相。时元兵已直逼宋都临安。文天祥受命亲赴元营议和，但宋朝的一群胆小官员却威胁太后向伯颜纳降。伯颜不顾信义，拘禁文天祥，押送北上；文天祥在路过京口时，被义士数人营救出险。时江淮一带，尚未沦陷，文天祥脱险后，投奔真州，意欲整顿江北之师，力图反攻；不意真州苗太守听信谣传，拒不接纳。文天祥只得折向南行，一路获得百姓的援助，历尽艰苦，终于到达温州，与张士杰等会合。文天祥领兵进取江西，迭克城池，一时声威大震。元朝调集大军猛击文天祥，在五坡岭，终因寡不敌众，文天祥兵败被俘。文天祥被俘以后，幽禁燕京；元主忽必烈竭力诱劝文天祥归顺，企图利用他的威望，收拾宋朝不死的人心。经过三年牢狱生活，文天祥丝毫没有动摇；他在狱中作长诗《正气歌》，以历史上忠节之士自期，表示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意志。元朝对他无可奈何，又兼义民们有劫牢之谋，只得把他处死，以除后患。
注释
这是周信芳先生一九四零年抗日战争时期，在上海沦陷时演出的剧本。对鼓舞民族气节曾起了一定作用。原剧分前后两部，此次整理时，内容已经压缩，可以一次演完。在道白及唱词方面也作了一些小修改。
根据《周信芳演出剧本选集》第二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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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吹打〗。八元兵、八将、中军引伯颜同上。）
伯颜 （点绛唇） 威震沙漠，大动干戈。统雄师，势若竹破，要夺锦山河。
（念） 北地男儿杀气高，貔貅十万神鬼嚎。铁骑踏破中原道，直捣临安灭宋朝。
（白） 某，元室都督大元帅伯颜。只因宋室君臣昏庸，奉了吾主之命，统领雄师，夺取中原。可笑宋室无人，一路上长驱直入。那些守城的兵将一个个望风逃走，得来土地全不费吹灰之力。原想一鼓作气，直下临安。不想吕文焕坚守襄阳，围攻五年，难以得手，好不闷煞人也！
（四元兵引亚里海雅、刘整同上。）亚里海雅 （念） 兴兵灭大宋，
刘整 （念） 投元建奇功。
亚里海雅 （白） 刘将军请少待。
刘整 （白） 将军请。
（亚里海雅进帐。）亚里海雅 （白） 末将亚里海雅参见元帅。
伯颜 （白） 罢了。命尔打探军情，有何回报？
亚里海雅 （白） 现有宋室降将刘整辕门候令。
伯颜 （白） 哦，想那刘整乃是宋室名将，今来投顺，大功必成。快快有请。
亚里海雅 （白） 遵命。
元帅有令，请刘将军进见。
（刘整进帐。）刘整 （白） 得令。
末将刘整参见元帅。
伯颜 （白） 将军少礼。请坐。
刘整 （白） 谢座。
伯颜 （白） 久闻刘将军英名盖世，此番前来同辅元主，不知将何以教我？
刘整 （白） 可恨宋主荒淫无道，不理朝政。朝中大事付与贾似道一人执掌；那贾似道残害忠良，引用奸佞，上下离心，怨声载道，可知宋室断无不亡之理，末将故来投顺麾下。倘蒙录用，愿效犬马之劳。
伯颜 （白）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刘将军真乃俊杰也。
刘整 （白） 末将不敢。
伯颜 （白） 啊，将军，本帅统领大兵进取中原，一路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原想直下江南，谁知襄阳、樊城久攻不下，不知将军有何妙策可破襄樊？
刘整 （白） 元帅有所不知：想那襄阳乃中原重镇，军精粮足，慢说是五年，就是十年也攻它不下。
伯颜 （白） 哦，十年也攻它不下！
刘整 （白） 末将倒有一计。
伯颜 （白） 请问将军有何妙计？
刘整 （白） 樊城、襄阳互成犄角之势，守襄阳必须守樊城；要破襄阳必须先破樊城。
伯颜 （白） 唔唔，怎样先取樊城？
刘整 （白） 如今襄樊之间，用铁索结成浮桥以通援兵；我军必须先断浮桥，绝其交通之路。一面筑城万山，割断襄阳西路；再在灌子滩设立木栅，断绝襄阳东路；然后水陆并进攻取樊城。樊城一得，襄阳势成孤立；那时调动大兵，将襄阳团团围住。不出数月，大功可成也。
伯颜 （笑） 哈哈！
（伯颜离座。）伯颜 （西皮摇板） 听一言来如梦醒，
将军不愧智多星。
有朝一日天下定，
（白） 将军！
（伯颜施礼。）伯颜 （西皮摇板） 你是我朝大忠臣。
（刘整还礼。）刘整 （白） 末将不敢。
伯颜 （白） 亚里将军听令！
（伯颜执令旗。）亚里海雅 （白） 在。
伯颜 （白） 命你带领全部人马，照计而行。
亚里海雅 （白） 得令。
（亚里海雅接令旗，下。）伯颜 （白） 后帐备酒与刘将军接风。
刘整 （白） 这就不敢。
（众人同下。）【第二场】
（四家将引吕文焕同上。）
吕文焕 （西皮摇板） 可叹朝廷太昏暗，
不发救兵为哪般？
望眼将穿朝夕盼，
只怕襄阳难保全。
（中军上。）中军 （白） 报：元营添派十万大兵，攻打樊城，浮桥已给他们拆毁了。
吕文焕 （白） 再探！
（中军允，下。）吕文焕 （白） 啊呀，且住，俺吕文焕死守襄阳已有五年，城中百姓易子而食，可恨朝廷不发一兵一卒。想那浮桥乃是襄阳与樊城交通要道，今被拆毁，彼此不能相顾，倘若樊城失守，啊呀，襄阳休矣！
中军 （白） 启禀太守：大事不好了！
吕文焕 （白） 何事惊慌？
中军 （白） 元兵攻破樊城，太守范天顺自刎身亡，部下守将俱已战死。
（中军下。）吕文焕 （白） 不……不好了！
（西皮散板） 听说樊城失陷了，
不由我文焕心内焦。
朝廷的救兵再不到，
五年心血一旦抛。
（白） 天哪，天！想那樊城与襄阳唇齿相依，如今樊城失陷，襄阳又焉能久守。这……这叫我如何是好？
（中军上。）中军 （白） 报：元兵攻城甚急。
吕文焕 （白） 再探！
（中军允，下。）吕文焕 （白） 众将官！
四家将 （同白） 有。
吕文焕 （白） 传令登城迎敌者！
（四家将同允。〖急急风〗。众人同下。）【第三场】
（幕起。襄阳城上，一排雉堞将舞台隔成内外两部分。鼓声如雷，守成军拿弓箭向城外放射；城外一片喊杀之声，渐渐逼近。众元兵驾云梯爬上城垛。城内守兵弃弓拔刀，短兵相接，渐渐不支。吕文焕挺枪上马与众元兵大战。亚里海雅越城而入与吕文焕大战。吕文焕败倒地，亚里海里挥刀欲杀吕文焕，刘整登城，急上前阻拦。）
吕文焕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五年苦守成画饼，
与城偕亡报朝廷。
银枪一举拼性命，
（吕文焕欲自杀。）刘整 （白） 且慢！
（西皮散板） 奉劝将军莫轻生。
吕文焕 （白） 原来是刘将军。
刘整 （白） 正是。这是亚里海雅将军在此。
亚里海雅 （白） 吕将军！你苦守襄阳五年，朝廷不发一兵一卒前来相救，他们是早已将你忘怀了。
吕文焕 （白） 这个……
刘整 （白） 吕将军，朝廷昏庸，你若为他尽忠，岂非太不值得；劝你还是归顺了吧！
亚里海雅 （白） 是啊，你若归顺元邦，不失封侯之位。将军，你要再思呀，再想！
吕文焕 （白） 呀！
（西皮散板） 听一言来暗思忖，
朝廷果然太无情。
思前想后心不定，
（众元兵同呐喊。）吕文焕 （白） 也罢！
（西皮散板） 一怒之下投元营。
（白） 二位将军，吕某情愿归顺了。
亚里海雅 （白） 真乃俊杰也！
众兵将！
众人 （同白） 有。
亚里海雅 （白） 传令下去：大开城门，迎接元帅进城。
众人 （同白） 有。
刘整 （白） 请。
吕文焕 （白） 请。
亚里海雅 （白） 请。
吕文焕 （白） 请。
（〖急急风〗。众人同下。）【第四场】
（〖傍妆台〗。四家将、院子同上搬桌椅，置于舞台右侧。四姬妾捧酒具、肴馌同上，安放桌上。院子内跪。）
院子 （白） 有请老太师。
贾似道 （内白） 哽哺！
（贾似道上。）贾似道 （西皮摇板） 在朝中掌大权官居首相，
（西皮流水板） 享一些清闲福我也应当。
造下了半闲堂葛岭之上，
每日里逛湖山畅饮琼浆。
还有那美人儿娇花模样，
（四家将、院子同暗下。四姬妾同跪迎。）四姬妾 （同白） 迎接太师爷。
贾似道 （笑） 哈哈哈！
（西皮摇板） 开琼宴对名花快乐无疆。
（贾似道坐。四姬妾同把盏。）贾似道 （白） 慢来，慢来！老夫饮酒，喜欢热闹。
姬妾甲 （白） 有的，有的。太师喝了酒再说。
贾似道 （白） 如此，看酒来！
（〖牌子〗。贾似道连饮三杯。）贾似道 （白） 美人，酒已吃过了，还有什么好玩意儿啊？
姬妾甲 （白） 太师爷别性急啊，就来了。
妙香姐请出来吧！
（妙香上。）妙香 （白） 来了。
（妙香唱《思凡》两句。）贾似道 （笑） 哈哈哈哈！
（白） 妙呀！
（贾似道下位，拉住妙香手。）妙香 （白） 小尼叩见太师爷。
贾似道 （白） 你今年几岁了？
妙香 （白） 一十八岁。
贾似道 （白） 叫什么名字？
妙香 （白） 小尼法名妙香。
贾似道 （白） 妙香？哈哈……妙香啊！
（西皮摇板） 小尼姑生长得别有风韵，
下山来敢莫是动了凡心？
（笑） 哈哈哈哈！
（妙香羞涩，贾似道拉妙香。）贾似道 （白） 来，来，来，伺候老夫饮酒。
（翁应龙捧文件急步上，见状急退后。贾似道猛回头见翁应龙，拍案大怒。）贾似道 （白） 啊！下边是哪一个？
（翁应龙战栗而入，参拜。）翁应龙 （白） 学生翁应龙参见太师爷。
贾似道 （白） 翁应龙，你慌慌张张为了何事？
翁应龙 （白） 有一件大事禀报太师爷。
贾似道 （白） 唔……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此刻不是老夫理事之时。
翁应龙 （白） 学生知道，不过，此事十分重大，因此斗胆前来禀白。
贾似道 （白） 什么大事？
翁应龙 （白） 两淮有飞报前来，说襄阳已经失守了。
贾似道 （白） 呸！小小一个襄阳失守，值得这样大惊小怪。还不退下！
翁应龙 （白） 是，是，是。
（翁应龙退一步。）贾似道 （白） 回来！襄阳失守之事，不必奏与万岁知道。
翁应龙 （白） 是。不过，还有一封紧急文书。
贾似道 （白） 嗳，老夫正在饮酒取乐，有什么工夫看文书。
翁应龙 （白） 此事与太师有关，还请一观。
贾似道 （白） 真真的讨厌。是件什么文书？
翁应龙 （白） 乃是一件奏章。
贾似道 （白） 是哪一个的奏章？
翁应龙 （白） 是文天祥的奏章。
（贾似道震动。）贾似道 （白） 啊！文天祥！他，他，他说些什么？
翁应龙 （白） 学生不敢直言，太师请看。
贾似道 （白） 老夫醉眼昏花，你念与老夫听吧。
翁应龙 （白） 是，是。
“敕赐进士及第，臣文天祥昧死百拜，谨奉诏献书于皇帝陛下：……”
贾似道 （白） 哪个叫你从头念起？将紧要的话儿念与我听！
翁应龙 （白） 是，是。
“今日之事急矣，臣忠愤激发，干冒天威，请将贾……”“贾……”
贾似道 （白） “贾”什么？
翁应龙 （白） “请将贾似道斩首以谢天下。”
贾似道 （白） 哇呀呀！好大胆的文天祥！你今日一道本，明日一道本，要斩这个，要斩那个，斩来斩去，如今竟敢斩起老夫的头来了！
翁应龙！快拟一道圣旨，说他欺君罔上，将他杀了！
翁应龙 （白） 太师爷：文天祥，杀不得。
贾似道 （白） 怎么杀不得？
翁应龙 （白） 此人乃是理宗皇帝御笔钦点的头名状元，道德文章人人钦佩。杀了他只恐天下人不服。
贾似道 （白） 难道就罢了不成？
翁应龙 （白） 依学生之见：太师只要下一道御批，说他毁谤大臣，将他官职革去，永不叙用，也就是了。
贾似道 （白） 好，就便宜了他。御批之事，你去办来。
翁应龙 （白） 遵命。学生告退。
（翁应龙下。）贾似道 （白） 噫！真真的扫兴。
美人儿，还有什么玩意无有？
（四家将、院子同上。）院子 （白） 启禀太师爷：现有临安太守献来一宗宝物。
贾似道 （白） 什么宝物？
院子 （白） 乃是一对蛐蛐儿。
贾似道 （白） 蛐蛐儿？
（贾似道大喜。）贾似道 （白） 好，好，好。美人，将老夫的“常胜将军”取来，到后面斗蛐蛐去。
四姬妾 （同白） 遵命。
（翁应龙急上。）翁应龙 （白） 启禀太师：现有……
（贾似道大怒。）贾似道 （白） 翁应龙，你今天敢是发了疯了？这样的慌慌张张又来做甚？
翁应龙 （白） 太师爷，现有宫中王公公到来，说万岁有旨，请太师即刻进宫，有大事商量。
贾似道 （白） 呸！什么大事！老夫正要去斗蛐蛐儿，哪怕是御驾亲征，也要等老夫斗完了蛐蛐再讲。
翁应龙 （白） 是，是，是。
贾似道 （白） 真真的岂有此理！
（贾似道下，四家将、四姬妾、院子同随下。）翁应龙 （白） 唉！襄阳失守还不如斗蛐蛐儿要紧，真有点“岂有此理”！
（翁应龙摇头下。）【第五场】
（金殿。〖朝天子〗。四太监引宋度宗同上。）
宋度宗 （引子） 局促江南，暂偏安，半壁江山。
（念） 南渡偏安百余春，强邻逼迫太无情。何年得偿中兴愿，一统江山乐太平。
（四朝官同暗上，左右站班。）宋度宗 （白） 孤，大宋天子咸淳在位。登基以来，外患频仍，幸有先朝老臣贾似道辅弼孤王。朝中大事，俱付贾卿执掌；孤王倒落得逍遥自在，每日在后宫饮酒取乐。昨日忽听宫嫔言说，元兵入寇，围困襄阳已有数年；怎么孤王半点不知。因此命内侍去请贾似道前来询问，怎么还不见到来？
（大太监上，宋度宗离座。）宋度宗 （白） 莫非是贾太师来了？
大太监 （白） 启奏万岁：丞相江万里有本启奏。
宋度宗 （白） 宣他上殿。
大太监 （白） 领旨。
万岁有旨：宣江丞相上殿。
江万里 （内白） 领旨。
（江万里上。）江万里 （念） 挂冠告老还乡去，一片丹心死不休。
（白） 老臣江万里见驾，吾皇万岁。
（江万里参拜。）宋度宗 （白） 平身。
江万里 （白） 万万岁。
宋度宗 （白） 江卿上殿有何本奏？
江万里 （白） 臣启万岁：臣老朽昏庸，不足以当重任，伏乞万岁准老臣即日告老还乡。
宋度宗 （白） 江卿年迈，理应享些清福，不过告老之事，朕也难以作主。
江万里 （白） 哎呀！万岁不能作主，还有哪个可以作主？
宋度宗 （白） 江卿有所不知，如今朝中大事都付与贾太师执掌了。
江万里 （白） 哦，哦，哦。如此说来，老臣的一身进退，也要问过贾太师了？
宋度宗 （白） 正是。
江万里 （白） 哦，哦。怪事！怪事！
呵呵，他倒来了。
（贾似道上。）贾似道 （白） 臣贾似道见驾，吾皇万岁。
（宋度宗起立，拱手。）宋度宗 （白） 贾太师平身。请坐。
贾似道 （白） 谢座。
（贾似道大摇大摆坐下。）贾似道 （白） 万岁宣召老臣，不知有何旨意？
宋度宗 （白） 请问贾太师，我朝边境近来平安否？
贾似道 （白） 平安得很。
宋度宗 （白） 那元兵又来侵犯我国否？
贾似道 （白） 没有啊。自从那一次被老臣派兵杀得大败之后，他们是再也不敢兴兵犯界了。
宋度宗 （白） 这就奇了！
贾似道 （白） 此话怎讲？
宋度宗 （白） 是朕听人言道，元兵入寇，围困襄阳、樊城，已有数年之久；这是哪里说起啊！
贾似道 （白） 这分明都是谣言。
宋度宗 （白） 是啊。朕想这样大事，太师焉有不奏之理啊。
贾似道 （白） 万岁，但不知此话是何人所讲？
宋度宗 （白） 这……
（贾似道目视四朝臣。）贾似道 （白） 啊，你们哪个又在万岁面前胡乱造谣？快快讲来！
（四朝臣同惶恐不敢仰视。）宋度宗 （白） 贾太师，并非他们所讲，朕是在后宫听来的。
贾似道 （白） 啊！是哪一个讲的？
宋度宗 （白） 是……两个宫嫔讲的。
贾似道 （白） 哈哈！万岁听信妇人之言，却不信老臣的话。喏，喏，喏！
（贾似道取下相貂。）贾似道 （白） 老臣这个太师不做，臣要告职还乡去了。
宋度宗 （白） 哎呀！老太师！你万万走不得，看在先皇份上，你不要走吧。
贾似道 （白） 若要老臣不走，必须重办那造谣之人。
宋度宗 （白） 这个……
贾似道 （白） 万岁！还是让老臣走的好。
（贾似道假意欲行。）宋度宗 （白） 贾太师不必如此，重办那造谣之人就是。
内侍，将李、叶二宫人带来，听凭老太师发落。
大太监 （白） 领旨。
（大太监下。贾似道戴上相貂。大太监引李宫人、叶宫人同上。李宫人、叶宫人同匍匐在地。）贾似道 （白） 唗！你等竟敢造谣生事，就有一项欺君之罪。
内侍！抓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李宫人、叶宫人同跪向宋度宗前。）李宫人、
叶宫人 （同白） 臣妾冤枉！
贾似道 （白） 拉下去！
（宋度宗掩面。）李宫人、
叶宫人 （同哭） 喂呀！
（四太监拖李宫人、叶宫人同过贾似道前，李宫人下。）叶宫人 （白） 求太师爷开恩。
贾似道 （白） 嗯，你姓什么？
叶宫人 （白） 贱妾姓叶。
贾似道 （白） 哦，叶宫人，倒也长得不错。
万岁，宫女有罪，理应发配，如今万岁爷就将她赏与老臣了吧。
宋度宗 （白） 这……
贾似道 （白） 啊……
宋度宗 （白） 好。
叶宫人，你好好的伺候贾太师去吧！
贾似道 （白） 来啊，将她送入相府！
（大太监引叶宫人同下。）江万里 （白） 朝廷之上竟有这等样事，老臣不愿片刻停留，要拜别圣驾即日还乡去了。
贾似道 （白） 哽！
宋度宗 （白） 这个……
贾似道 （白） 江万里！你口口声声要走，莫非也是与老夫作对不成？
江万里 （白） 如今朝廷之上，成了太师一人之天下，老夫不会在太师台前当差，故而求去。
宋度宗 （白） 啊！贾太师！江卿要告老还乡，你看准得准不得？
贾似道 （白） 万岁！江丞相的去留，万岁自有主张，怎么问起老臣来了！怪不得人人都说老夫专权，喏，喏，喏。
（贾似道取下相貂。）贾似道 （白） 还是让老臣走的好，还是让老臣走的好。
宋度宗 （白） 哎呀，贾太师，你不要再叫朕为难。想先帝晏驾之时，是你扶保孤家即位为君，你为宋室立了盖世功劳，尚未答报与你；何况朝中大事，不可一日无太师。贾太师！你为了宗庙社稷，天下苍生，千万不要求去才好。
（宋度宗频频作揖。）江万里 （白） 万岁！不要失了体统。
贾似道 （白） 江万里！你是要老夫走后让你来坐这太师的座位？来，来，来！老夫这顶纱帽送与你了，送与你了！
（江万里拂袖，扭头不理。贾似道捧帽向四朝臣。）贾似道 （白） 列位大人！你们哪个要戴，只管接了过去。
（四朝臣同躬身低头。）宋度宗 （白） 哎呀！太师爷你走不得啊！
（西皮摇板） 太师执意要告老，
不由孤王心内焦。
顾不得体统来跪倒……
（叫头） 太师爷！卫国公！
（白） 孤王要与你跪下了。
（宋度宗撩衣向前。四朝臣惊慌失措。）文天祥 （内白） 且慢哪！
（众人同惊。）宋度宗 （白） 殿外何人？
文天祥 （内白） 臣文天祥。
（江万里喜。贾似道惊，以相貂覆在头上。）江万里 （白） 万岁！文天祥候旨。
宋度宗 （白） 啊！
（西皮摇板） 宣他上殿问根苗。
江万里 （白） 万岁有旨：文天祥上殿。
文天祥 （内白） 领旨。
（〖急急风〗。文天祥急上。）文天祥 （西皮快板） 朝中出了奸丞相，
欺君圣主罪非常。
专权弄柄结私党，
欺君误国乱朝纲。
舍死忘生金殿上，
（贾似道走上前与文天祥打照面，贾似道气沮，悄然后退。文天祥上殿。）文天祥 （西皮快板） 品级台前见吾皇。
（白） 臣，文天祥见驾，吾皇万岁。
宋度宗 （白） 文卿平身！
文天祥 （白） 万万岁。
宋度宗 （白） 文卿上殿，有何本奏？
文天祥 （白） 臣启万岁：自古至今万无以君拜臣之理。适才贾太师求去，万岁不惜以九五之尊，躬身下拜；臣恐万岁为天下后世耻笑，故而冒死上殿，望乞万岁恕罪。
宋度宗 （白） 适才一时情急，忘其所以。今闻卿言，朕知过矣。
贾似道 （白） 啊，文大人久违了。
文天祥 （白） 哦，老太师！许久未见，越发的发福了。
贾似道 （白） 哦，托福，托福。
文天祥 （白） 想老太师在西子湖边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有道是心宽体胖呀。
贾似道 （白） 是啊，老夫是肥了些了。
文天祥 （白） 老太师！你是肥了，可知道天下的百姓他们都瘦了！
（贾似道倒抽一口冷气。）文天祥 （白） 老太师，难为你又要执政，又要行乐，昼夜勤劳，未免太辛苦了。
贾似道 （白） 为国为民，哪顾得辛苦。
文天祥 （白） 似你这样为国为民，依下官看来，还不如早些回家的好。
贾似道 （白） 你此言何意呀？
文天祥 （白） 方才听得老太师口口声声要告老还乡，若不是万岁苦苦相留，老太师是一定走了。
贾似道 （白） 嗯，我一定走的了。
文天祥 （白） 如今呢？
贾似道 （白） 嗯……
文天祥 （白） 请万岁准赐老太师告老还乡。
江万里 （白） 请万岁准旨。
宋度宗 （白） 啊……
贾似道 （白） 怎么，你们都要我走？
文天祥 （白） 嗯。
贾似道 （白） 哈哈！你们越是要我走，老夫我偏偏的不走。
（贾似道拂袖归座，坐下。）文天祥 （笑） 哼，哼，哼！
贾似道 （白） 你为何发笑？
文天祥 （白） 我笑那贪恋富贵、祸国殃民的无耻之辈。
（贾似道站起。）贾似道 （白） 你说的是哪一个？
文天祥 （白） 老太师自己明白。
贾似道 （白） 哼，哼！你可知老夫的厉害？
文天祥 （白） 老太师权倾四海，一手包天，哪个不知道你的厉害！
贾似道 （白） 既然知道，难道说你就不怕老夫有生杀之大权？
文天祥 （白） “生死”二字，非文某所愿闻也！
贾似道 （白） 文大人！
文天祥 （白） 贾太师！
贾似道 （白） 文天祥！
文天祥 （白） 贾似道！
贾似道 （白） 哼，哼！你的文章做得虽好，可惜是枉费心机。
文天祥 （白） 敢是说我那篇参奏你的本章？
贾似道 （白） 是啊。朝中的奏章先要老夫批阅，不然岂能上达御览。
文天祥 （白） 我今日就可以面奏圣主。
贾似道 （白） 啊，你敢！
文天祥 （白） 我为何不敢！
贾似道 （白） 文大人！我劝你少管些闲事的好。
文天祥 （白） 管管何妨。
贾似道 （白） 文天祥！你这样执迷不悟，莫怪老夫无情。
文天祥 （白） 贾似道！你且听了：想吾朝自太祖创立基业以来，到了徽宗之世，只因信任了奸臣蔡京、童贯；钦宗即位，误用了奸臣张邦昌，因此酿成靖康之耻。高宗南渡，岳元帅统军北进，正要直捣黄龙，偏偏又遇着奸相秦桧卖国求荣，功亏一篑。如今只剩下这东南半壁江山，就该励精图治，恢复中原，不想本朝又出了一个大大的奸臣……
贾似道 （白） 是哪一个？
文天祥 （白） 就是你！
贾似道 （白） 唔。
文天祥 （白） 你本是一个市井无赖。只因先帝宠信了你姊贾贵妃，你是弟因姊贵，才得参与朝政；就该尽心为国以报先帝才是，怎么你只图一人之富贵，不顾天下之安危，结党营私，朋比为奸，误国殃民，无法无天！
（西皮摇板） 可恨奸贼太狂妄，
欺君罔上罪非常。
误国殃民有罪状，
且听为臣奏端详。
贾似道 （白） 哇呀呀！文天祥，你毁谤大臣该当何罪？
文天祥 （白） 只要万岁降旨，万死不辞。
贾似道 （白） 你敢在老夫面前大胆放肆？
文天祥 （白） 放肆几句，又待何妨？
贾似道 （白） 你以为老夫不能杀你？
文天祥 （白） 老太师杀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纵然你要杀我，我还有几句言语要奏明圣主。
贾似道 （白） 啊，你还有什么言语？
文天祥 （白） 就是本章上面你的那些罪状。
贾似道 （白） 老夫只有功，哪里有罪？
文天祥 （白） 你的罪是万民切齿，天下共愤。
贾似道 （白） 金殿之上，不许你信口雌黄！
文天祥 （白） 众目昭彰，我是句句实言。
贾似道 （白） 文天祥！
文天祥 （白） 贾似道！
贾似道 （白） 啊！
文天祥 （白） 你与我闪开了。
（贾似道坐。）文天祥 （白） 万岁，贾似道罪恶滔滔，望万岁容臣启奏。
宋度宗 （白） 这个……
江万里 （白） 万岁，上有圣明之君，下必有直言之臣，望万岁准他奏本。
贾似道 （白） 你又来多口。
宋度宗 （白） 如此，如此……
文天祥 （白） 容奏：想当年元兵入寇，贾似道出兵大败。只因元主病逝，元兵才得解围而去。他就假传捷报，班师回朝，还要加官授爵以酬其功。似这样谎报军情、无功受禄，其罪一也。
宋度宗 （白） 江卿！
江万里 （白） 臣。
宋度宗 （白） 此是先朝之事，文卿所奏可是真情？
江万里 （白） 句句实言。
贾似道 （白） 哽，哽，哽！
文天祥 （白） 后来他拘留使臣，收容降将；引起刀兵之后，他又不去御敌，使中原永无太平之日，其罪二也。
宋度宗 （白） 江卿！这又是真的吗？
江万里 （白） 真的，真的。
贾似道 （白） 你是满口胡言。
文天祥 （白） 呀呀呸！
（西皮快板） 那元兵杀人如割草，
襄阳、樊城入笼牢。
围困五年你不报，
误国之罪这是第三条。
宋度宗 （白） 江卿！
江万里 （白） 臣。
宋度宗 （白） 如此说来，襄阳、樊城被困五年是果有其事的了？
江万里 （白） 果有其事，半点不假。
宋度宗 （白） 这等大事，为何不早早奏与孤王知晓？
江万里 （白） 这个……
（江万里目视贾似道。）江万里 （白） 臣罪该万死。
贾似道 （白） 万岁！这些都是谣言，千万不可轻信。
文天祥 （白） 你且住口！襄阳、樊城被困五载，告急本章如同雪片飞来，你不发一兵一卒前去搭救，反将紧急军情隐瞒不报；想那襄阳、樊城乃中原之重镇，南北之咽喉，一旦失守，江南震动。贾似道啊，贾似道！这锦绣江山断送在你一人之手。
贾似道 （白） 文天祥，这军国大事，老夫自有权衡；你不过是一名小小状元，岂容你来过问！
文天祥 （白） 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官职虽小，岂能置国事于不问！想你身为首相，上不能替国家办事，下不能与黎民分忧；你只知道专权弄柄，府邸之中俨然有小朝廷模样，假传圣旨，欺上压下，其罪四也。结党营私，残杀忠良，其罪五也。侵占公田，强霸民产，其罪六也。强抢民女，荒淫无度，其罪七也。声色犬马，劳民伤财，其罪八也。想你犯下这几项大罪，纵然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天下人心头之恨也。
（西皮散板） 贾似道误国罪非小，
千载骂名总难逃。
骂贼骂得心火冒，
我手中缺少一把杀贼刀。
贾似道 （白） 啊……
（西皮散板） 文天祥骂得我又羞又恼，
必须要下毒手方把气消。
转过身跪丹墀御状来告，
（贾似道跪。）贾似道 （西皮散板） 请万岁传圣旨定斩不饶。
（宋度宗急起立。）宋度宗 （白） 太师平身，再作商量。
贾似道 （白） 文天祥在金殿之上信口雌黄，毁谤大臣，有欺君之罪。非斩不可。
宋度宗 （白） 这……
贾似道 （白） 万岁快快传旨！
（宋度宗彷徨。）宋度宗 （白） 文天祥毁谤大臣就该……
江万里 （白） 哎呀。万岁啊！文天祥毁谤大臣，虽然有罪，姑念他一片忠心，可表天日，还请万岁开恩。
（江万里跪。）宋度宗 （白） 这个……卿家啊。
（西皮散板） 太师要孤下圣命，
叫孤如何杀忠臣？
左右为难心不定，
（宋度宗看四朝官。四朝官同跪。）四朝官 （同白） 万岁！文天祥忠心耿耿，斩不得。万岁开恩。
（贾似道大怒。）贾似道 （白） 哼！先斩文天祥，再杀你们。
宋度宗 （白） 呀！
（西皮散板） 孤王作了两难人。
再向江卿把话论，
你快向太师去求情。
（宋度宗归位，坐。）江万里 （白） 老太师！文天祥乃先帝御笔亲点头名状元，文章道德，四海同钦，若斩此人，恐天下不服，还望太师三思！
贾似道 （白） 你又来多口。
江万里 （白） 嗳，为了文大人之事，少不得假意奉承他一番。
啊，老太师！文天祥虽然冒犯太师，姑念他年轻鲁莽，老太师位高望重，德配周公，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贾似道色霁。）贾似道 （白） 哎呀！老夫怎能与周公相比？
江万里 （白） 比得的。
贾似道 （白） 比得的？啊哈哈哈！
（西皮摇板） 听一言来喜不尽，
老夫可比古圣人。
顺水推舟把话问，
（白） 文大人！
（西皮摇板） 你我本是一殿臣。
（白） 文大人！你若能与老夫协力同心扶保君王，自有你的好处。
文天祥 （白） 呸！
（西皮散板） 自古清浊不相混，
岂与奸贼共同群！
贾似道 （白） 哇呀！
（西皮散板） 听一言来怒气生，
文天祥是我对头人。
二次上殿再奏本，
江万里 （西皮散板） 太师息怒听我云。
（白） 老太师位极人臣，既然德比周公，还须要宽宏大量才是。
贾似道 （白） 也罢！看在万岁的份上，将文天祥革职还乡，永不叙用。他若苦苦与老夫作对，就莫怪老夫无情了。
（江万里思考片刻。）江万里 （白） 啊，文大人！我看权臣当道，此处非你我容身之地，老夫今日原为挂冠归隐而来，不如趁此机会，你我暂隐家园。来日方长，何愁报国无期！
（文天祥顿足。）文天祥 （白） 哦！
（西皮二六板） 江丞相把话对我讲，
背转身来自参详：
君王懦弱护奸相，
岂容立足在朝堂。
他劝我暂作鱼离网，
报国有期来日方长。
我乘机归隐——
（西皮快板） 练兵将，
他日重来整朝纲。
罢罢罢上殿把本上，
望万岁准臣归故乡。
宋度宗 （白） 文卿告职还乡，叫孤怎生舍得？
文天祥 （白） 万岁舍不得为臣，为臣焉能舍得万岁，此时非臣报国之时，他日万岁若有用臣之处，臣万死不辞。
（宋度宗目视贾似道。）宋度宗 （白） 唉！如此只得依卿所奏，下殿去吧！
文天祥 （白） 谢万岁！
（西皮散板） 看君王无奈何把旨来降，
悲切切辞万岁忧愤满腔。
（白） 江丞相！学生要先行一步。有朝权臣去职，就是我等报国之秋，丞相珍重，后会有期！
（西皮散板） 走上前施一礼辞别丞相，
（白） 贾太师！万岁赐下官告职还乡，可算得贾太师一件称心之事。
贾似道 （白） 从今以后，只要你不与老夫作对，就放你做一个太平百姓。去吧！
文天祥 （白） 有你这样的宰相，做百姓的焉能太平！
贾似道 （白） 啊！
文天祥 （白） 老太师！你乃先朝顾命之臣，身为两朝元老，倘能以国事为念，黎民为重，你还可将功折罪；若再执迷不悟，只怕天下的百姓，就要食尔的心肝。
（西皮散板） 那时节只怕你死无有下场。
（文天祥下。）江万里 （西皮散板） 见此情不由我心头悲怆，
转面来上金殿启奏君王。
望万岁恕为臣年老多恙，
（白） 臣启万岁：臣年老多病，难当重任，望万岁恩准，也让老臣还乡去吧。
宋度宗 （白） 江卿真的要去？
江万里 （白） 正是。
宋度宗 （白） 太师，你看如何？
贾似道 （白） 好，好，好！他们都走了，让老夫的耳目也好清静一些。
宋度宗 （白） 好，你去，你去！
江万里 （白） 多谢万岁。
（西皮散板） 拜别了万岁爷无限凄凉。
（江万里下。）宋度宗 （西皮散板） 一见忠良下殿往，
不由孤王暗自伤。
下得龙位心神恍，
（宋度宗病，吐血。）贾似道 （白） 万岁怎么样了？
宋度宗 （白） 朕头昏眼花，心神恍惚，恐怕是病了。
（西皮散板） 头昏眼花为哪桩？
内侍扶孤后宫往，
怕只怕这一病命丧无常。）
（宋度宗吐血。贾似道上前扶宋度宗，同下。众人同下。）【第六场】
（八元兵、四元将引伯颜同上。）
伯颜 （西皮摇板） 无敌雄师天下少，
杀得宋兵望风逃。
且听左右把军情报，
（吕文焕、刘整同上。）吕文焕、
刘整 （同西皮摇板） 见了元帅说根苗。
（同白） 参见元帅。
伯颜 （白） 少礼，请坐。
吕文焕、刘整 （同白） 谢座。
（吕文焕、刘整同坐。）伯颜 （白） 这几日南朝动静如何？
吕文焕 （白） 那南朝宋度宗晏驾，幼主登基，现由太后垂帘听政。
伯颜 （白） 朝中大事付与何人执掌？
吕文焕 （白） 还是那个贾似道。
伯颜 （白） 如今我军进兵何处？
刘整 （白） 现由长江顺流而下，分三路进兵。
伯颜 （白） 南朝派何人抵挡？
吕文焕 （白） 还是那个贾似道。
伯颜 （白） 他怎么也敢领兵迎敌？
刘整 （白） 闻说朝中诸臣忌他专权，故意把他推了出来。
伯颜 （白） 哈哈！可笑宋室无人，我军可不战而胜也。
吕文焕 （白） 南朝草野之间，倒不乏忠义之士，元帅不可太轻视了。
伯颜 （白） 将军之言有理。如今我主又添大兵二十万，前去接应；贾似道乃无能之辈，趁他主将无用，大破宋兵，便可势如破竹，直薄临安。南朝纵有忠义之士，也无能为了。就烦二位将军，领兵攻取鄂州、池州。
众将官，攻打南朝，就此发兵。
（众人同走圆场，同下。）【第七场】
（八士兵、四将、二中军、翁应龙穿八卦衣引贾似道持令旗同上。）
贾似道 （西皮摇板） 一路上统雄师浩浩荡荡，
（西皮流水板） 出为将入为相好不风光。
那元室虽然是兵多将广，
怎比得我天朝师旅堂堂。
（白） 翁应龙，你看老夫的军容可雄壮否？
翁应龙 （白） 太师爷统帅雄师，兵精粮足，可以说是天下无敌。
贾似道 （白） 呣！老夫兴兵到此，怎么还未曾遇着元室的一兵一卒？
翁应龙 （白） 太师爷威镇四海，天下闻名，那元兵闻说太师爷亲自出马，一定是吓得不敢来了。
贾似道 （白） 哈哈！你看这滚滚长江，好景致也！
（〖擂鼓〗。探子上。）探子 （白） 报：元室大元帅伯颜，统兵二十万，分三路进攻；鄂州失守。
（贾似道惊。）贾似道 （白） 再探。
（探子下。）贾似道 （白） 哎呀，元兵真的来了！这……这便如何是好？
翁应龙 （白） 鄂州离这儿还远呢。
贾似道 （白） 不要紧？
翁应龙 （白） 不要紧，不要紧。
（探子上。）探子 （白） 报：孙虎臣将军带领的水师七万，在丁家州全军覆没；元兵水陆并进，已经来到江口。
贾似道 （白） 哎呀，众将官！你们迎敌。
众将 （同白） 只怕我们寡不敌众。
贾似道 （白） 这……这便如何是好？
翁应龙 （白） 太师爷，三十六招，走为上策。
贾似道 （白） 啊，走为上策。哦……走……
（众人一哄而下。元兵引亚里海雅同上。）亚里海雅 （白） 追！
（众人同下。）【第八场】
（四校尉引郑虎臣捧旨同上。）
郑虎臣 （念） 奉了圣主命，捉拿大奸臣。
（白） 在下郑虎臣。先父在朝曾被贾似道杀害，是我立志报仇，未有机会。如今贾似道兵败江口，全军覆没。圣上大怒，下旨将他贬职充军；恰巧派我传旨，正好趁此机会将他羞辱一番，为天下人出口怨气。
校尉们，速速趱行者。
（众人同下。）【第九场】
贾似道 （内西皮导板） 一步一步朝前趱，
（四兵士、郑虎臣押解贾似道同上。）贾似道 （西皮散板） 分明走向鬼门关。
（白） 唉！自从兵败，连连降职；如今翁应龙已正国法，老夫发往边境充军。千里迢迢，好苦也！
郑虎臣 （白） 你还要说苦？可知天下百姓被你害得是何等苦楚。你快些与我走！你不走，打着走。
贾似道 （白） 哦，不必动怒，我走就是了。
（西皮散板） 莫奈何踉跄把路赶，
一路上忍饥又受寒。
一阵眼花天地转，
（郑虎臣打贾似道。）贾似道 （白） 长官！我与你无冤无仇，还望方便。
郑虎臣 （白） 住了！
（西皮散板） 误国殃民有谁怜。
（白） 贾似道！你误国殃民，天下百姓都与你有仇。你知道我是谁？
贾似道 （白） 你是哪一个？
郑虎臣 （白） 我姓郑，我叫郑虎臣。我的义父郑师望，就是被你害死。
（贾似道大惊。）贾似道 （白） 不好了！
（西皮散板） 听说长官你姓郑，
分明来了对头人。
走上前来忙跪定，
（白） 郑老爷！郑大人！你若是饶了我的性命啊！
（西皮散板） 结草衔环报大恩。
郑虎臣 （白） 哼！事到如今，难道还留你在世上害人不成！今天我郑虎臣就替天下人除害，把你这误国殃民的大奸臣杀了吧。
（贾似道叩头如捣蒜。郑虎臣一手揪住贾似道衣，一手抽刀杀贾似道。）郑虎臣 （白） 我如今把他杀死，即刻同你们回京覆旨。朝廷上如果降下罪来，由我承当。走！
（众人同下。）【第十场】
江万里 （内西皮导板） 先帝爷晏了驾天下悲怆，
（四士兵引江万里捧圣旨同上。）江万里 （西皮原板） 谢太后保幼主执掌朝纲。
贾似道误国家兵败江上，
传圣旨谪边境被杀身亡。
这也是我宋朝中兴有望，
因此我讨圣旨来召忠良。
一路上紧加鞭文府前往，
见了那文大人细说衷肠。
（众人同下。）【第十一场】
（文天祥家中后园，亭阁隐约，星月交辉。〖起二更鼓〗。）
文天祥 （内二黄导板） 每日里看兵书夜深更尽，
（文天祥上。）文天祥 （二黄散板） 要学那古圣贤爱惜光阴。
想起了朝中事怎能安枕，
谯楼上交三更玉兔东升。
（白） 想我文天祥，自从告职还乡，已经两度春秋；我身在田园，心在朝廷，每日勤读兵书，以备报国。待我再读一回。
（文天祥入座，读兵书。）文天祥 （二黄散板） 一阵风来身寒冷，
再读孙吴振精神。
（文天祥渐觉疲倦，伏案而卧。行弦。欧阳氏捧衣上。天转明。〖起四更鼓〗。）欧阳氏 （二黄原板） 叹中原四下里狼烟滚滚，
大宋朝无一日得享太平。
这几日听说是元兵南进，
只急得我老爷昼夜担心。
昨夜晚未见他回房就寝，
想必是在书房苦读书文。
怕只怕天寒冷辛劳成病，
我这里将棉衣与他披身。
（欧阳氏将衣披文天祥身。〖起五更鼓〗。）文天祥 （二黄导板） 我方才不觉得瞌睡一阵，
（二黄散板） 醒来时又只见夫人来临。
（白） 啊，夫人你怎么起得这样的早啊？
欧阳氏 （白） 不是妾身起得太早，是老爷你睡得太迟了。
文天祥 （白） 哦，昨夜我多看了几本书，所以睡迟了。
欧阳氏 （白） 老爷，你满腹经纶，文名盖世，还要彻夜读书，未免忒辛苦了。
文天祥 （白） 我以身许国，何言辛苦！只怕不久就要辞别老母，抛妻离子，与家人团聚之日无多了。
欧阳氏 （白） 老爷，妾身虽是女流，略知大义；你以身许国，岂非妾身也有光彩！
文天祥 （白） 好一个贤惠的夫人！
（二黄散板） 有朝一日离乡井，
奉母教子全仗卿。
（文忠上。）文忠 （白） 启老爷：江丞相奉旨前来。
文天祥 （白） 啊？有圣旨前来。
夫人暂且回避。
有请！
（欧阳氏下。文忠允，下。〖牌子〗。江万里捧旨上，文天祥拜。）江万里 （白） “先帝驾崩，嗣君冲幼，如今国步艰难，亟下哀痛之诏。谕尔忠义之士，其共以国家为重，起师勤王，歼彼胡虏，还我河山，有厚望焉。钦此。”
文天祥 （白） 万万岁。
（文天祥拜起，接旨。文天祥、江万里分宾主同坐。）文天祥 （白） 啊，江丞相你告老还乡，如今奉旨前来，莫不是为了贾似道已死，故而重返朝班，报效国家？
江万里 （白） 正是如此。只因贾似道已死，立刻赶回临安，面见太皇太后，请来勤王诏书。文大人！如今是你报国之日了。
文天祥 （白） 丞相，学生身居家园，心在朝廷，两载以来，在草野之中结识了一班英雄豪杰，相约以身许国。只要朝廷有用人之时，无不愿为前驱。
（文忠暗上。）文天祥 （白） 家院过来！快请杜浒义士前来，说我有大事商议。
文忠 （白） 遵命。
（文忠下。）江万里 （白） 文大人真乃有心人也！
（西皮散板） 好个忠臣文大人，
圣旨一到就发兵。
耿耿忠心真可敬，
（江万里拜。）文天祥 （白） 折煞学生了。
江万里 （白） 文大人！
（西皮散板） 我拜的是顶天立地的大忠臣。
（文忠上。）文忠 （白） 启禀老爷：杜浒将军到。
文天祥 （白） 有请。
文忠 （白） 是。
有请杜将军。
（杜浒引众义士同上。）杜浒 （白） 来也。
（西皮流水板） 忍见人民水火中，
满腔忠义贯长虹。
要把狼烟俱扫尽，
扶保大宋建奇功。
（白） 杜浒参见文大人。
文天祥 （白） 将军少礼，见过江丞相。
江万里 （白） 原来就是杜浒将军！
文天祥 （白） 杜浒将军乃是东州豪杰，智勇双全，与学生志同道合，由他招集各路豪杰之士，约定勤王之日一同为国家效劳。
江万里 （白） 哦。杜将军有此心胸，令人可敬。
杜浒 （白） 不敢。久闻老丞相忠义无双，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江万里 （白） 哎呀，老夫耄矣，这安邦定国之事，全仗你们少年英雄了。
杜浒 （白） 还仗老丞相多多指教。
江万里 （白） 岂敢。请问杜将军现有多少人马？
杜浒 （白） 各路英雄闻风到此投奔文大人门下者，算来约有一万余人。
江万里 （白） 文大人！这两年之间，居然练成义兵一万余人，岂不令人敬佩！
文天祥 （白） 老丞相夸奖了。
杜将军！
杜浒 （白） 在。
文天祥 （白） 江丞相传来旨意：命天下豪杰共举义师，以退元兵。就请将军速速点齐各路人马，听候遣调。
杜浒 （白） 得令。
（杜浒引众义士同下。）江万里 （笑） 哈哈哈！
（西皮散板） 见此情不由我心中欢畅，
文大人可算得国士无双。
走向前施一礼骊歌再唱，
文天祥 （白） 老丞相为何去心太急？
江万里 （白） 文大人即日就要起程，必然要与府上眷属话别一番，老夫在此多有不便。回朝复命之后，老夫意欲回转原籍饶州去了。
文天祥 （白） 啊，老丞相何出此言？
江万里 （白） 文大人！老夫年迈多病，奔走国事实在是力不从心；如今文大人东山再起，老夫可以无虑。就在家园止泉池畔，静候你的捷音了。
（西皮散板） 从今后国家事要你承当。
（白） 请！
（文天祥半跪。）文天祥 （白） 送丞相。
（江万里下。）文天祥 （白） 哦！
（西皮散板） 好一个江丞相忠心耿耿，
白发人为国家戴月披星。
悲切切我且把高堂来请，
（文母偕欧阳氏率子女同上。）文母 （西皮散板） 我的儿因何故珠泪纷纷？
文天祥 （白） 母亲！
（西皮流水板） 我宋朝三百年国家多难，
靖康后避金兵偏安江南。
先帝爷信奸臣又遭外患，
那元兵似虎狼纷纷入关。
破襄阳陷樊城咽喉路断，
一路上长驱直入到临安。
老太后女流辈朝朝悲叹，
江丞相请圣旨来把兵搬。
儿有心集义士共赴国难，
怕的是忠与孝不能两全。
文母 （白） 儿啊！
（西皮散板） 为娘的虽年迈倒还康健，
我的儿报国家不必留恋。
但愿你退元兵乾坤扭转，
拯生灵出水火方是儿男。
文天祥 （白） 遵命。
（西皮散板） 双膝跪拜慈亲泪流满面，
奉母命报国家奋勇当先。
此一去吉凶事难以料断，
（文天祥向欧阳氏。）文天祥 （西皮散板） 老娘亲仗贤妻侍奉天年。
欧阳氏 （白） 老爷啊！
（西皮流水板） 尊夫君只管把宽心来放，
奉高堂教儿女有我承当。
自古来有多少忠臣良将，
为国家撇却了儿女情长。
此一去举义师把元兵来抗，
劝老爷免后顾莫思故乡。
文天祥 （白） 哦！
（西皮散板） 听一言来气益壮，
夫人的才德果非常。
你与老娘俱一样，
巾帼之中美名扬。
（文忠上。）文忠 （白） 启禀老爷：杜将军带领众家英雄，还有全村父老求见老爷。
文天祥 （白） 请他们在前厅少待片刻。
文母 （白） 哎呀呀，他们既然来了，就该快快请见，怎么还要少待？
文天祥 （白） 儿意欲与母亲多谈几句，倘然去至前厅调动人马，就无有话别之时了。
文母 （白） 大事在身，岂可片刻停留，快至前厅料理事务去吧！
（文母走。）文天祥 （白） 母亲！
（文母回身，文天祥趋前跪倒。）文天祥 （白） 母亲，请恕孩儿不孝之罪。
文母 （白） 儿啊！元兵入寇，中原纷扰，不知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你为了天下苍生，就不该苦苦以老身为念。但愿你公而忘私，拯救黎民百姓，做一个轰轰烈烈的奇男子，在天地之间，留一点正气，那时为娘虽死，也当含笑九泉。
（文母挥手掩面下。文天祥跪。）文天祥 （白） 儿，谨遵母命。
（文天祥起走二步，欧阳氏忍悲背过身去。）文天祥 （白） 夫人！
欧阳氏 （白） 老爷！
（欧阳氏掩面，拉子女同下。）文天祥 （白） 唉！
（西皮散板） 虽然是大英雄心如铁样，
见此情不由我百转柔肠。
叫文忠你与我前厅去讲，
请义士和父老来作商量。
文忠 （白） 遵命。
有请义士、父老们！
（杜浒引众义士、众父老同上。）杜浒 （白） 启文爷：今有山洞苗民数千人闻风来归，也愿同去报国杀敌。
文天祥 （白） 哦，山洞苗民也要同去，真乃我主之幸也。
众义士 （同白） 参见文大人。
杜浒 （白） 此乃吉、赣二州的义士，与小人结为兄弟，都愿在文大人鞍前马后誓死效劳。
文天祥 （白） 虽得各位如此忠心，令人可敬。诸位父老听文某一言：自襄阳、樊城失陷，国事危急，那祸国殃民的贾似道已死，江丞相奉了太皇太后谕旨，令天下豪杰共起勤王；想如今国库空虚，俺文天祥愿将祖传家财，率数充作饷银。不知诸位父老有何见教？
众父老 （同白） 我等愿随文大人之后，将一半家业充作饷银。
众义士 （同白） 我等愿随文大人誓死杀敌，绝无反顾。
文天祥 （白） 好啊，忠义之气上薄云霄，何愁元兵不破！
杜将军！
杜浒 （白） 在。
文天祥 （白） 连夜齐集，明日五鼓兵发临安。
（文天祥以剑砍案。）众人 （同白） 啊！
（众人同下。）【第十二场】
（张士杰上。）
张士杰 （念） 英雄未肯死前休，慷慨轻身争自由。拼着骨肉齑粉碎，满腔热血为国流。
（白） 某，张士杰。可恨贾似道误国，以致元兵长驱直入。好个文天祥，率领中原豪杰，并结苗民前来勤王。不想朝中又用了陈宜中、留梦炎为左右丞相，此二人俱是昏庸无能之辈，反命文天祥镇守隆兴；元兵攻取甚紧，才命他镇守平江府。闻得常州告急；平江幸有文天祥，可保无虑也。
（报子上。）报子 （白） 启禀大将军：常州失守。
张士杰 （白） 文大人可曾发兵援救？
报子 （白） 文大人差遣朱华、麻士龙、尹玉救援常州。可恨守将张全，隔岸观阵，不发一矢，可怜义兵全军战死。
张士杰 （白） 再探！
报子 （白） 啊。
（报子下。）张士杰 （白） 哎呀，且住。常州失守，平江危机矣。
（中军上。）中军 （白） 大将军：平江府失守了。
张士杰 （白） 文大人呢？
中军 （白） 元兵破了常州，进攻独松关；文大人由平江调防独松关。文大人才离平江三日，通判王举之、环卫王邦杰，开城投降。
张士杰 （白） 哎呀，且住。若不将文天祥调离平江府，元兵焉能攻入平江？正是主帅无能，累煞三军也。
（报子上。）报子 （白） 大将军！文大人差来杜浒，要见将军，有大事相商。
张士杰 （白） 有请。
报子 （白） 有请杜将军。
杜浒 （内白） 来也！
（杜浒上。）杜浒 （念） 山河千里在，烟火几家稀。
（白） 杜浒参见张将军。
张士杰 （白） 将军就是纠合义兵欲救国家的杜义士吗？
杜浒 （白） 正是小人。
张士杰 （白） 文大人可在独松关？
杜浒 （白） 我随文大人由平江调防独松关，平江府失守。
张士杰 （白） 我知道了。
杜浒 （白） 可是我军未到，独松关竟于二十三日失守了。
张士杰 （白） 怎么独松关也失守了！
杜浒 （白） 文大人见独松关既破，临邑守将望风而逃，人心大惧，故命小将前来与将军商议。
张士杰 （白） 文大人有何高见？
杜浒 （白） 勤王之师，尚有三四万之众，愿与将军合兵一处，与敌背水一战。淮东坚壁，闽广全区，尚可与敌血战。若能得胜，命淮师截断元兵后路，国事犹可为也。
张士杰 （白） 好……你去回复文大人，速速领兵入卫。我立刻去见左右丞相。
杜浒 （白） 小将告辞。
（杜浒下。）张士杰 （白） 带马上朝。
（张士杰走圆场。陈宜中上。）陈宜中 （白） 张将军为何慌张？
张士杰 （白） 丞相，可知道独松关失守？
陈宜中 （白） 知道了。
张士杰 （白） 文天祥意欲移三宫入海，与贼背城一战。
陈宜中 （白） 交战恐难得胜，休听他书生空谈。
张士杰 （白） 既然如此，不知丞相有何高见？
陈宜中 （白） 正在筹划，容我思之。
（吕师孟上。）吕师孟 （白） 丞相不好了：蒙古兵已到皋亭山了。
陈宜中 （白） 这便如何是好？
张士杰 （白） 背城一战。
吕师孟 （白） 只恐战不过吧！
陈宜中 （白） 这……吕将军！你去，你去。
（陈宜中避开张士杰，对吕师孟。）陈宜中 （白） 附耳上来。
（陈宜中耳语。吕师孟下。）张士杰 （白） 陈丞相！这吕师孟是吕文焕的侄儿，吕文焕投降元人，你为什么还要重用他的侄儿，难道不怕他叔侄里应外合？
陈宜中 （白） 因为他叔父吕文焕现在元营，所以留着他的侄儿吕师孟以谋求和之计。
张士杰 （白） 事到如今，你们原来还梦想求和！
陈宜中 （白） 除了求和，并无别法。
张士杰 （白） 哈哈！大宋的求和之策，由徽钦二帝传到秦桧，直传到如今城下之盟，你们这求和的梦还没有醒吗？
陈宜中 （白） 你骂我是秦桧？
张士杰 （白） 文天祥义兵勤王，你却叫他留镇隆兴；他请建四镇以图恢复大计，你们说他书生之见；他请三宫入海，背城一战，你们还是主和；他又请斩吕师孟以正军心，你们偏用奸人前去求和。想你这样昏庸无能，连秦桧都不若也。这些懦弱之人，难与为谋。
中军听令：将六和塔大兵撤往温州，再作计较。
（张士杰上马。）张士杰 （白） 呸！
（张士杰下。）陈宜中 （白） 哎呀！他也走了，教我如何处置？
（吕师孟上。）吕师孟 （白） 丞相！元营差人来教我们的皇帝自称侄孙，方准投降。
陈宜中 （白） 只要准降，就是称重孙也不要紧。
吕师孟 （白） 要我朝丞相前去议降。
陈宜中 （白） 请左丞相留梦炎去。
吕师孟 （白） 留丞相早就逃走了。少不得你去。
陈宜中 （白） 我？
（陈宜中迟疑。）陈宜中 （白） 慢来，慢来。此乃国家大事，当奏知太皇太后。将军且去守城，待老夫进宫启奏。
（陈宜中下。）吕师孟 （白） 快去，快去！
（吕师孟下。）【第十三场】
（皇宫。四太监、四宫女引太后携幼帝同上。）
太后 （西皮散板） 贾似道误国家已正典刑，
那元兵为什么还要相侵？
这几日听说是江南不稳，
（内喊声。）太后 （西皮散板） 我朝中有何人去退贼兵！
（陈宜中上。）陈宜中 （西皮散板） 闻元兵分三路离城甚近，
急忙忙见太后请旨施行。
（白） 臣，陈宜中见驾，太皇太后千岁，吾皇万岁。
太后 （白） 平身。
陈宜中 （白） 万万岁。
太后 （白） 陈丞相，这几日外面情形如何？
陈宜中 （白） 启禀太皇太后：元兵分三路进攻，先锋已到皋亭山下，离临安城只有三十余里了。
太后 （白） 元兵逼迫临安？这……这便如何是好？
陈宜中 （白） 事到如今，请太皇太后速定主意才是。
太后 （白） 哀家方寸已乱，还要丞相做主。
陈宜中 （白） 依臣之见，不如选一能臣，去到元营谢罪求和，以免生灵涂炭。
太后 （白） 倘若是元兵不允呢？
陈宜中 （白） 只要我朝答应割让土地，供献出财帛，臣想他们是不会不允的。
太后 （白） 难道除此以外就无他法？
陈宜中 （白） 并无他法。
（陈宜中躬身低头。）太后 （白） 但不知应派何人前往？
陈宜中 （白） 监察御史杨应奎可当此任。
太后 （白） 如此，替哀家传旨，命杨应奎即刻前往！
陈宜中 （白） 臣领旨。
（西皮散板） 看起来这危局难挽末运，
我不免离临安回转家门。
（白） 我也逃走了吧。
太后 （白） 先皇啊！
（西皮散板） 眼睁睁国家亡血泪滚滚，
（哭头） 先帝爷啊！
（西皮散板） 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
（吴坚上。）吴坚 （西皮散板） 元军长驱往前进，
不由吴坚战兢兢。
九鼎将迁社稷震，
只盼救星文忠臣。
（白） 臣吴坚见驾，太皇太后千岁。
太后 （白） 吴丞相平身。有何本奏？
吴坚 （白） 臣闻得太皇太后听信陈丞相之议，命御史杨应奎到元营求和，老臣窃以为不可。
太后 （白） 事到如今，除了求和并无别法，但不知吴丞相有何高见？
吴坚 （白） 臣老朽昏庸，无有良谋。只是众百姓不愿求和，民心如此，请太皇太后还要等一等。
太后 （白） 民意虽然如此，但是有什么用处，事已危急，还等些什么？
吴坚 （白） 现有一人即将来京，此人文才武略，盖世无双，他若前来，国事定有可为！
太后 （白） 但不知哪一个？
吴坚 （白） 就是兵部尚书文天祥。他若到来，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他已集得义士三四万人，进驻独松关，即日就可进京来了。
太后 （白） 如此说来，宋室还有一线生机。
（刘岊、贾余庆同上。）刘岊、
贾余庆 （同白） （监察御史刘岊）（临安知府贾余庆）见驾。启奏太皇太后：大事不好了！
太后 （白） 何事惊慌？
贾余庆 （白） 元兵攻破皋亭山，直达北新关。
太后 （白） 哎呀！哀家已命杨应奎前去谢罪求和，怎么元兵还要攻城？
贾余庆 （白） 太皇太后明鉴，那元兵已打到城下，岂肯轻轻与我们讲和。依臣愚见，为免宗庙倾覆，生灵涂炭，还是快快开城投降了吧。
吴坚 （白） 我朝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为何就要投降？
贾余庆 （白） 如今还不算山穷水尽之时么？再不去投降，城破之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太后 （白） 吴丞相言道稍等一等，文天祥就要来的。
贾余庆 （白） 文天祥？
刘岊 （白） 他真是老糊涂。如今临安被围，丞相留梦炎已然跑了，满朝文武都想往外跑，哪个呆子会来！吴丞相在那里做梦呢！
吴坚 （白） 我知道在这国家垂危的时候，只有文天祥会来。他有四万义兵，已到独松关了。
贾余庆 （白） 哼，四五万乌合之众，怎敌得过数十万猛勇精锐的元兵！
刘岊 （白） 太后，他们还有西洋大炮，厉害得很。国事已到生死关头，再不能犹豫不定啦！
太后 （白） 如此，就命刘卿写表前去投降。
吴丞相，还是降了吧！
吴坚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太后不听忠言告，
不由吴坚心内焦。
眼望城外高声叫，
（白） 文大人，你怎么还不来！
（西皮散板） 大宋江山一旦抛！
（吕师孟上。）吕师孟 （白） 太皇太后，吕师孟参驾。
吴坚 （白） 贼兵已抵北新关，你不去坚守，进宫何事？
吕师孟 （白） 元兵厉害，我无法可守。
吴坚 （白） 依你之见？
吕师孟 （白） 开城投降，并无别计。听说你不肯答应，故来请你的命。
吴坚 （白） 你去请丞相陈宜中来一同商议，问不着我。
吕师孟 （白） 陈宜中也已经跑了，如今只有你来作主。
吴坚 （白） 你去请太皇太后的旨意。
吕师孟 （白） 寡妇孤儿，问她做甚！我只问你这老贼肯与不肯？
吴坚 （白） 吕师孟，你敢如此无礼！你的叔父投降了敌人，朝廷不降罪于你，反封你官爵，戴罪立功，待你如此宽厚，你不知恩报德，怎么，还要做无父无君之事！你分明是一个禽兽！
吕师孟 （白） 你这老贼敢骂人！你可认识这个？
（吕师孟拔剑。）吴坚 （白） 只要你敢来……
（吕师孟退一步。）吕师孟 （白） 我要你答应投降！
吴坚 （白） 不投降！不投降！
吕师孟 （白） 好，我就杀了你。
（〖急急风〗。吕武、杜浒同上，同擒吕师孟。家铉翁急步上，跪奏。）家铉翁 （白） 太皇太后！文大人勤王兵到。
（贾余庆、刘岊同惊。太后愕然，吴坚大喜。）太后 （白） 快快宣他进宫。
吴坚 （白） 哦呀！这就好了。
家铉翁 （白） 太皇太后有旨：文天祥进宫。
文天祥 （内白） 领旨。
（文天祥上。）文天祥 （西皮流水板） 一马杀开东门道，
汗透铁甲血染袍。
忽听太后一声召，
进叩宫门见当朝。
（白） 臣：文天祥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太后 （白） 文卿平身。
文天祥 （白） 多谢太皇太后，万万岁。
太后 （白） 文卿，如今元兵围困，你是怎样进得城来？
文天祥 （白） 臣在东门杀开一条血路，方得进城。
太后 （白） 国家危急之时，朝中大臣纷纷挂冠而去；卿家偏于此时带兵勤王，忠义可嘉，真乃我朝柱石也。
文天祥 （白） 臣部下有四万余人，愿效犬马之劳。
杜将军！速去北新关，晓谕军民。就说：文天祥已到，叫他们死守此城。
杜浒 （白） 得令。
（杜浒下。）文天祥 （白） 吕武！将吕师孟加以看守，听候发落。
（吕武推吕师孟同下。）文天祥 （白） 我也曾请朝廷诛杀吕师孟，以正朝纲。若听臣言，焉有今日之事！
太后 （白） 朝中大臣都主和议，只因他乃吕文焕的侄儿，封他为兵部侍郎，以留议和余地，谁知他人面兽心，竟来逼降。
文天祥 （白） 为臣奉旨勤王，若即到京，还有可为。为何命臣留驻隆兴，按兵不动？又命我兵驻平江府；平江危急之时，又调我移驻独松关，以致平江陷于敌人之手。
家铉翁 （白） 这是前宰相留梦炎主张。
文天祥 （白） 留梦炎何在？
家铉翁 （白） 一月之前不告而去。
文天祥 （白） 我在平江之时，曾上疏朝廷，请建四镇之策，以作恢复之计。若听我言，不致于此。我和张士杰都督联名上本，移三宫入海，背城一战。又是哪个阻挡不行？
家铉翁 （白） 丞相陈宜中说你书生之见，迂阔难行。
文天祥 （白） 我要见他。
家铉翁 （白） 他也收拾细软，悄悄出城去了。
文天祥 （白） 啊，张士杰可在？
吴坚 （白） 他见朝廷软弱，和陈宜中吵了一场，带兵往温州去了。
文天祥 （白） 哎呀！太皇太后！如今兵临城下，事已危急，不知朝廷之上有何对策？
太后 （白） 哀家哪有什么对策。适才已命杨应奎去到元营谢罪求和，未见复旨；如今元兵猛烈攻城，朝臣都劝哀家开城投降，正在委决不下。
文天祥 （叫头） 哎呀，太后啊！
（白） 我朝还有可战之兵，有可守之城，东南一带，完整无缺，四海之内，还有千千万万不怕死的好百姓，只要一息尚存，就该与贼周旋。臣千里迢迢，带兵前来，就是教那元人知道，我朝中还有不怕死的忠臣，不肯投降的义士，为国家增些光彩，为天地间保留正气。臣有四万义兵，愿与贼背城一战，纵然是粉身碎骨，臣万死不辞。
吴坚 （白） 启奏太皇太后：文大人的才识胜臣百倍，如今陈丞相已走，这丞相之位，虚座以待。应请太皇太后传旨，先正名位，然后授以大权。
（贾余庆、刘岊互视。）太后 （白） 卿言正合我意。就请文卿以为右丞相之职，襄理朝政，都督诸路人马。
（太后授旨。文天祥下跪。）文天祥 （白） 啊呀，太后啊！臣为勤王而至，非为升官而来，圣命实不敢当。
吴坚 （白） 文大人！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既然不避艰难，以身许国，也就不要推辞了。
文天祥 （白） 哦！如此说来，臣就拜命了。
（〖吹打〗。文天祥接旨，拜起，将旨交付内侍。）贾余庆、
刘岊 （同白） 恭喜文丞相，贺喜文丞相。
文天祥 （白） 请问喜从何来？
贾余庆、刘岊 （同白） 文丞相升了官，岂不是喜！
文天祥 （白） 哼！受命于危急之时，我只见其可惧，而不见其可喜，二位不要见差了。
贾余庆、刘岊 （同白） 是，是，是。
（杨应奎急上。）杨应奎 （白） 臣杨应奎复旨。
太后 （白） 元营情形如何，速速奏来。
杨应奎 （白） 臣去到元营，见了那伯颜，说明我朝谢罪求和之意，不料那伯颜不许和，只许降，要我朝派一人，在明日天明之前，前去面议降款，否则就要开大炮轰城了。
刘岊 （白） 啊呀！他们的大炮厉害得紧呀！
文天祥 （白） 哽！
（刘岊吓得退缩回去。）太后 （白） 文丞相！那伯颜不许和只许降，若是文丞相前去，或可议和。就请丞相辛苦一趟。
文天祥 （白） 为臣不愿为城下之盟。
太后 （白） 哎，丞相呀！为了宗庙社稷和哀家祖孙性命，你就为哀家一行吧！
吴坚 （白） 事已至此，望丞相往元营议和，但等勤王兵到，再作退敌之计。
（文天祥跪。）文天祥 （白） 太后，如今事到临头，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去会伯颜作为缓兵之计，但等各路兵马至此，再作道理！
太后 （白） 若得文丞相前去，宋室有救了。
文天祥 （白） 但是一件，元人十分狡猾，臣此去倘有不测，请太皇太后奉幼主速速迁都，纵然临安城破，也万万不可投降。如今吉王、信王殿下何在？
吴坚 （白） 现由宗正少卿陆秀夫伴读中宫。
文天祥 （白） 请太皇太后速速传旨，将二位殿下护送出城，以策安全。
太后 （白） 文丞相之言有理。就请家卿传旨，命陆秀夫护送二位殿下速速出城。
家铉翁 （白） 领旨。
文天祥 （白） 家大人，请你转告陆大人：东门以外有小弟的兵士，可以保护二位殿下到温州，找寻张士杰都督。此间若有好歹，那时一肩重任，就在陆大人与张都督的身上了。
家铉翁 （白） 下官遵命！
（家铉翁一躬，下。）文天祥 （西皮散板） 太子有人来保定，
也算放下一条心。
辞别太后元营进，
太后 （西皮散板） 还望丞相见机行。
（太后下。）吴坚 （西皮散板） 此去元营须谨慎，
文天祥 （西皮散板） 虎穴龙潭走一程。
贾余庆、刘岊 （同白） 送丞相。
文天祥 （白） 哼！
（文天祥下。）刘岊 （笑） 哈哈哈……
贾余庆 （白） 刘大人，你笑什么啊？
刘岊 （白） 我笑那个大傻瓜。
贾余庆 （白） 谁是大傻瓜？
刘岊 （白） 文天祥不是大傻瓜吗！你想想，国事已然到了这步田地，朝廷的大臣个个都溜之大吉，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还要来做什么丞相，这不是自寻苦恼吗！
贾余庆 （白） 着哇！还有元朝那位伯颜大元帅，要我们派一个大臣前去面议降款，这也是一件难办的苦差使，文天祥居然肯去。你想想，伯颜元帅是何等的威风，文天祥又爱说傻话，这一去啊，准是碰上一个大钉子，只要伯颜元帅一翻脸，哈哈！文天祥的人头只恐难保。
刘岊 （白） 就怕他们说得投机，万一伯颜元帅把文天祥放回来，让他来重整朝纲，那就坏了。
贾余庆 （白） 这可怎么好？
刘岊 （白） 有了。太皇太后终是女流之辈，没有一定主意，我们只要……
（刘岊附耳。）刘岊 （白） 吓她一吓。
贾余庆 （白） 好主意，好主意，我们进宫，再吓她一吓。正是：
（念） 只问富贵有没有，
刘岊 （念） 哪管国家亡不亡。
（贾余庆、刘岊同下。）【第十四场】
（元营。营外站立卫兵。二元将引伯颜同上。）
伯颜 （西皮摇板） 那宋室到如今江山不保，
进临安用不着再动枪刀。
我这里且等候宋使来到，
与他个下马威我要显显英豪。
（元将乙上。）元将乙 （白） 启禀元帅：宋室使臣到。
伯颜 （白） 果然来了。
众将，弓上弦！刀出鞘！叫他们见识见识我元营的厉害。
（众人同允。文天祥上。）文天祥 （西皮垛板） 众文武平日里荣华享尽，
为什么事到头来怕死又贪生！
文武官逃的逃来走个干净，
抛下了太后幼子哭哭啼啼在宫庭。
到如今元兵把临安困，
一个个犹豫不言束手待擒更无一人去退贼兵。
文天祥忍住心头愤，
舍死忘生到元营。
我这里举目来观定，
又见刀枪剑戟似麻林。
昂然如入无人境，
全凭着一腔正气会敌人。
大步且把元营进，
（伯颜昂然高坐。文天祥怒。）文天祥 （白） 啊！
（西皮散板） 元帅为何不相迎？
（文天祥面朝外神态凛然。）伯颜 （白） 下站可是宋室的使臣？
文天祥 （白） 正是。
伯颜 （白） 见了本帅为何不拜？
文天祥 （白） 我若下拜岂不有辱君命！
伯颜 （白） 你是何人？
文天祥 （白） 大宋朝丞相文天祥。
伯颜 （白） 哦！文天祥。今日前来，定是投降！
文天祥 （白） 说什么投降！奉了太皇太后之命，请你退兵议和。有客到来，你不下位相迎，真是蛮夷之邦不知礼仪。
伯颜 （白） 呀！
（西皮摇板） 听一言来心暗惊，
果然不愧大忠臣。
下得位来把礼敬，
（白） 大元朝都督大元帅迎接丞相。
（伯颜一躬。文天祥还礼。）文天祥 （白） 元帅。
伯颜 （白） 丞相请坐。
文天祥 （白） 元帅请。
（文天祥、伯颜分宾主同坐。）伯颜 （西皮散板） 再与丞相把话云。
（白） 久闻丞相文章盖世，忠义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文天祥 （白） 久仰元帅英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伯颜、文天祥 （同笑） 啊！哈哈……
伯颜 （白） 啊，丞相！一路之上，昼夜奔波，太辛苦了吧！
文天祥 （白） 为国奔走，何言辛苦；元帅万里迢迢，从燕京直下江南，倒不怕太辛苦！
伯颜 （白） 这个……哦，本帅也是为国奔走啊。哈哈……
文天祥 （白） 啊，元帅，我朝与北朝各不相犯，为什么兴这无名之师，侵占我朝的疆土，杀戮我国的生灵，请问元帅，你们是为着何来？
伯颜 （白） 只因南朝君臣不振，纲纪无存，因此兴兵前来，要替南朝重整乾坤，再建山河。
文天祥 （白） 我想这是我朝之事，与北朝何干？
伯颜 （白） 这我们是一片好意。
文天祥 （白） 如此说来，原来是一片好意！
伯颜 （白） 本来是一片好意啊！
（文天祥冷笑。）文天祥 （白） 哼，哼！既然一片好意，如今两国大臣在此见面，就请元帅传令，退兵平江府，然后将两国修好之事，从长计议。
伯颜 （白） 文丞相！你此话说得忒容易了。
文天祥 （白） 怎见得？
伯颜 （白） 我朝兴兵十年，转战千里，如今到了临安城下，难道说就凭丞相一句话，轻轻的退兵不成！
文天祥 （白） 元朝若不退兵，如今两淮、两浙、闽广千里之地，还是我们大宋的天下，执戈环甲之士，还有百万之众；元帅要以武力相见，只怕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伯颜 （白） 我朝出兵以来，势如破竹。宋朝果然还有雄兵猛将，俺倒愿与他见个高下。
文天祥 （白） 元帅这样的执迷不悟，那时节豪杰纷起，元帅孤军深入，进退两难，悔之晚矣！
（伯颜怒。）伯颜 （白） 你待怎讲？
文天祥 （白） 元帅要进退两难，后悔不及。
伯颜 （白） 住了！
（西皮散板） 听一言来怒气生，
大胆狂言太欺人。
拔剑出鞘要你命，
（伯颜拔剑一半出鞘，以威临文天祥，二元将同按剑而前，围文天祥四侧。文天祥神色不变。）文天祥 （西皮散板） 文某怕死不是忠臣。
（白） 我乃堂堂大宋朝的宰相，一死报国，分所当然。你们纵然是将我碎尸万段，我文某何惧！
（伯颜气沮。）伯颜 （白） 呀！
（西皮散板） 文天祥盛名天下震，
果然不愧大忠臣！
（白） 方才多多冒犯，丞相海涵。
（文天祥拱手。）文天祥 （白） 文某直言无忌，元帅也不要见怪。
伯颜 （白） 不敢，不敢，丞相请坐。
文天祥 （白） 有座。
伯颜 （白） 啊，丞相！去年本帅进兵平江之时，原想一见丞相，不想丞相又领兵他往。
文天祥 （白） 文某奉旨他调，故而未能与元帅沙场相见。
伯颜 （白） 丞相若驻守平江，本帅进兵恐怕不能如此顺利。
文天祥 （白） 怎见得？
伯颜 （白） 看丞相的气概，决不肯归顺我朝。
文天祥 （白） 就是阵前交战，也未必就败于元帅。
伯颜 （白） 哎！南朝的大臣，若是都像丞相，那就好了。
文天祥 （白） 我大宋朝还有无数忠义爱国之士，文某何足道哉！
伯颜 （白） 啊，请问丞相，度宗皇帝死后，留下几位世子？
文天祥 （白） 三位。
伯颜 （白） 当今的幼主是第几位？
文天祥 （白） 是金太后所生嫡子，是第二位。
伯颜 （白） 尚有两位世子呢？
文天祥 （白） 一位是吉王；一位是信王。
伯颜 （白） 如今都在临安吗？
文天祥 （白） 不在临安。
（伯颜猛吃一惊。）伯颜 （白） 啊，不在临安？
文天祥 （白） 有大臣保护出城去了。
伯颜 （白） 往哪里而去？
文天祥 （白） 江山万里，哪里都可去得。
伯颜 （白） 哎，何必多此一举呢？
文天祥 （白） 元帅从此退兵，自然是多此一举；倘若一定要夺取临安，大宋朝就另有人重整山河。
（伯颜倒抽一口冷气。）伯颜 （白） 丞相，你好厉害啊！
文天祥 （白） 不是文某厉害，是元帅你逼人太甚了。
伯颜 （白） 这个……
（元将甲上。）元将甲 （白） 启禀元帅：有拜帖呈上。
（元将甲呈帖。）伯颜 （白） 呈上来。
（伯颜略看微笑，看文天祥一眼，起立，对文天祥看。）伯颜 （白） 文丞相！天命难违，我劝你不要太认真了吧！
（文天祥起立。）文天祥 （白） 元帅此话何意？
伯颜 （白） 少时便知，一旁请坐。
众将官击鼓升帐！
（众人同允。〖吹打〗。伯颜昂然升帐，入座。）伯颜 （白） 降臣到此，叫他们报门而进。
（众人同允。吴坚、贾余庆、家铉翁捧降表、国玺颓丧同上。）吴坚、
贾余庆 （同白） 告进！
（文天祥劈面看见大惊失色。贾余庆趾高气扬，家铉翁一腔悲愤，刘岊摇头摆尾，文天祥目瞪口呆。）贾余庆、
刘岊 （同白） 奉了太皇太后与我主之命，恭奉降表。
（文天祥搓拳顿足。）文天祥 （白） 元帅，此乃奸臣卖国，朝廷乱命，我朝的军民誓死不从！
伯颜 （白） 文丞相，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丞相你一人着急，又有何用！
文天祥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见此情不由我气冲牛斗，
可怜我一片心全付东流。
今日事眼睁睁无法可救，
保国家必须要另想计谋。
走向前辞元帅即刻就走，
（白） 元帅，我要告辞！
伯颜 （白） 且慢！
（西皮散板） 文丞相为什么不肯少留？
（白） 文丞相，你到哪里去？
文天祥 （白） 回转临安。
伯颜 （白） 临安是我们的了。
文天祥 （白） 大宋朝还有疆土。
伯颜 （白） 丞相不能走。
文天祥 （白） 这是为何？
伯颜 （白） 他们四位是求和的大臣，本帅要他们同到燕京，面见吾主，文丞相你嘛……
文天祥 （白） 啊，我便怎么样？
（伯颜一躬。）伯颜 （白） 也要请丞相同去走走。
（文天祥变色。）文天祥 （白） 怎么要我同行？
伯颜 （白） 丞相乃宋室重臣，以后两国之事，还要多多请教。
文天祥 （白） 元帅，你好不讲信义。
伯颜 （白） 丞相明鉴，这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众将！
（众元将同允。）伯颜 （白） 伺候了。
（众元将同到文天祥身后站定。文天祥悲愤填胸。）文天祥 （白） 你们要强逼我走吗？
伯颜 （白） 不敢，丞相恕罪。
文天祥 （白） 住了！想我文天祥以身报国，早拚一死，我的头可断，身可杀，这一点忠心，休想动我分毫。
伯颜 （白） 只因丞相忠心耿耿，故而更不能放你回去。
众将官！
（众元将同允。）伯颜 （白） 好好的保护文丞相即日登程。
（众元将同允。）文天祥 （白） 罢了哇……罢了！
（文天祥连连顿足。）【第十五场】
（杜浒上。）
杜浒 （西皮散板） 可恨元人把信义背，
强留丞相不放回。
（白） 且住。可恨朝廷昏庸，献土投降，逼得丞相身入虎口，幸喜对他尚称宽待，故而我们还能出入，与丞相暗通消息。如今来在京口，丞相意欲乘间逃出重围，再图大举，怎奈总无机会，这便如何是好？
（西皮散板） 丞相一人系安危，
设法救他出重围。
（吕武上。）吕武 （西皮散板） 搭救忠良出险地，
恢复山河必有为！
（白） 大哥！
杜浒 （白） 贤弟回来了。可有消息？
吕武 （白） 方才听说元营下令，预备船只，明日清晨，文丞相就要渡江北去了。
杜浒 （白） 哎呀，贤弟！文丞相的一身，关系着大宋的兴亡，一旦渡江北去，更无逃脱的机会，这便如何是好？
吕武 （白） 方才余家兄弟说道：有一个好友名唤吴渊，在元营管理船只，若得此人相助，或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吕武遥望。）吕武 （白） 哦，你看余家兄弟来也。
（余元庆、吴渊同上。）吴渊 （西皮散板） 有志之人皆垂泪，
一心复国不从贼。
余元庆 （白） 哦，大哥和三哥。
吴渊兄见过杜爷、吕爷。
吴渊 （白） 杜爷、吕爷。
杜浒 （白） 这位是谁？
余元庆 （白） 这就是小弟的好友吴渊，现在元营管理船舶。
吴渊 （白） 杜爷，小人虽在元营当差，却是念念不忘宋室。文丞相又是顶天立地的大忠臣，若能救得丞相出险，小人死也甘心！
杜浒 （白） 难得吴兄有此忠心。但不知计将安出？
吴渊 （白） 今晚三更时分，由小人驾一小舟，在江边等候，以红灯一盏为号；只要文丞相从此处走小道，绕到江边，上了小舟，就可脱险了。
杜浒 （白） 吴兄请上，受我弟兄一拜。
吴渊 （白） 搭救忠良乃小人分内之事，只是小人撑船不能引路，必须有一人帮助才好。
杜浒 （白） 兄可还有人帮助此事？
余元庆 （白） 还有相识之人，名唤王祥，能识路径。
吴渊 （白） 此人好酒贪杯，恐他吃酒误事。
余元庆 （白） 除此人之外无人可使，只有重赏银两，慎重叮咛，不可吐露丞相之名，或许不会误事。
杜浒 （白） 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谋干，愚兄先去通知丞相，好作准备。
（西皮散板） 吴兄可算义勇辈。
（余元庆、吴渊、吕武同下。）杜浒 （西皮散板） 共救忠良挽垂危。
（杜浒下。）【第十六场】
（驿馆。）
文天祥 （内西皮导板） 独探虎穴逞英勇，
（文天祥上。）文天祥 （西皮原板） 元将寡信入牢笼。
多亏杜浒情义重，
不辞劳苦奔西东。
百计图逃终无用，
怎不教人恨满胸。
（吴坚、家铉翁、刘岊、贾余庆同上。）贾余庆 （西皮摇板） 换取公卿如垂手，
刘岊 （西皮摇板） 北渡黄河衣锦游。
（白） 老贾，他们顶喜欢花姑娘，我都给他办到，现在他们高兴得快喝醉了，我老刘会办事吧？
贾余庆 （白） 浪子刘岊名不虚传，哈哈……
（铁木儿带妇女同上。）吴坚 （白） 衣冠扫地矣！
（铁木儿带妇女同下。）贾余庆 （白） 动不动衣冠，声声斯文，有你们这般人，大宋不亡，实无天理。
文天祥 （笑） 哈哈！
（念） 落得称呼浪子刘，留远亭上犬亦羞！
（白） 真是国家将亡，才出你们这些妖孽！
贾余庆 （白） 啊！文丞相，几天不见，丞相好像瘦了一点啦。
文天祥 （白） 贾余庆！
（念） 甘心卖国罪滔天，酒后猖狂诈作癫。把酒奉迎酋虏笑，沐猴徒自辱衣冠。
贾余庆 （白） 你不要弄错了，我们不是卖国；我们是太皇太后派到北朝求和。眼看和议已成，从此宋元两国，就可相安无事了。
文天祥 （白） 到了这步田地，你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还敢前来饶舌！
贾余庆 （白） 他骂谁？
（贾余庆看刘岊。）文天祥 （白） 我骂你这背主求荣的卖国贼！
贾余庆 （白） 不是骂我们吧？
文天祥 （白） 骂的就是你们这两个狗奴才！
贾余庆 （白） 啊，你真是骂我，这太不客气了！
文天祥 （白） 你两个狗奴才，懂得客气，才会把国家送与他人！
贾余庆 （白） 啊！你敢骂我？
文天祥 （白） 不但骂你，还要打死你们这两个奴才。
（文天祥欲打贾余庆、刘岊。贾余庆、刘岊大吃一惊，同跑下。）吴坚 （白） 丞相啊！
（西皮摇板） 我老迈无能为一筹莫展，
（吴坚下。）家铉翁 （西皮摇板） 全仗你回天力重挽狂澜！
（家铉翁下。）文天祥 （西皮摇板） 每日里难展眉愁肠寸断，
（吕文焕上。）吕文焕 （白） 文丞相别来无恙？
文天祥 （白） 你是何人？
吕文焕 （白） 小将吕文焕。
文天祥 （白） 哦，你就是苦守襄阳的吕文焕将军！
吕文焕 （白） 正是小将。
文天祥 （白） 可惜啊，可惜！
（西皮散板） 惜芳名反成了遗臭万年！
（白） 将军死守襄阳五年之久，后来城破，闻说将军降敌，那时我还不信。只因将军忠勇，古今少有，岂有中途变节之理！不料今日在此相见。
（文天祥看。）文天祥 （白） 哈哈！果然是降将军了！
（吕文焕以手掩面。）吕文焕 （白） 丞相，可恨朝廷那时奸臣当道，始终没有发来一兵一卒，这五年来的苦处……唉，还有哪个知晓！
文天祥 （白） 将军五年苦守之功，天下皆知。请问将军，苦守襄阳为着何来？
吕文焕 （白） 自然是为了国家。
文天祥 （白） 你既知为了国家，城破之日，你为何不死？
吕文焕 （白） 贾似道误国殃民，不来顾我，是我心中不忿。
文天祥 （白） 你是大宋朝的臣子，还是那贾姓的奴才？
吕文焕 （白） 这个……
文天祥 （白） 因一时私忿，就忘了大义，襄阳城破，你若不屈而死，岂不是一位烈烈轰轰的大忠臣！你不该爱惜性命，投降敌人，可惜，可惜！放着流芳百世的大英雄不做，反做一个遗臭万年的卖国贼！
（吕文焕惊怒。）文天祥 （白） 你……你……你还有什么面目立于人世呵！
（西皮散板） 半世英名丧一旦，
五年苦守化灰烟。
不为青史芳名远，
落一个骂名万古传！
吕文焕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他冷讥热讽骂不断，
羞怒难忍发冲冠。
手抚腰中三尺剑，
（吕文焕拔剑。）文天祥 （白） 哈哈！你想杀我么？来，来，来……
（吕文焕怒不可遏。）吕文焕 （白） 那我就杀你！
（吕文焕举剑欲劈，文天祥屹然不动、不惧。吕文焕天良发现，杀不下去，收剑。）吕文焕 （白） 咳！
（西皮散板） 羞惭满面泪潸潸！
（吕文焕下。）文天祥 （白） 咳！吕文焕尚有羞恶之心，可见他良心未死。
（杜浒上。）杜浒 （白） 丞相，你可知国家安危系于丞相？今晚不逃，明日渡江，便不能脱身了！
文天祥 （白） 噤声！
（文天祥向两边看。）文天祥 （白） 两次欲逃，看守甚严；今晚欲逃，又苦无船舟！
杜浒 （白） 船舟已然准备妥当，今晚三更时分逃走。
文天祥 （白） 好哇！
（念） 今朝砍案判生死，
（杜浒急下。）文天祥 （念） 准备夜半突重围！
（贾余庆、刘岊引铁木儿同上。）铁木儿 （白） 文丞相！贾大人说你心肠有异，我不能不严加防范。
来！
（众元兵同上，同允。）铁木儿 （白） 小心看守。
（众元兵以凶焰相向，贾余庆、刘岊得意洋洋，同下。）【第十七场】
（王妻上。）
王妻 （西皮原板） 我本是贫家女安命守分，
遭不幸逢兵灾难度光阴。
恨元兵在街市蛮横凶狠，
他把我南朝人当做畜生。
我丈夫醉醺醺营生不问，
更使我每日里忍泪吞声。
（吴渊、余元庆同上。）吴渊 （念） 巧计安排定，要救忠良臣。
（白） 来此已是王祥家的门首，待我叫门。
王祥哥在家吗？
王妻 （白） 门外有人呼唤，待我看来。
（王妻开门。）王妻 （白） 是哪一位？原来是吴渊伯伯，里面请坐。
（王妻、吴渊、余元庆同进门。）王妻 （白） 啊，吴渊伯伯。此位是谁？
吴渊 （白） 好友余元庆余壮士。
见过王大嫂。
余元庆 （白） 拜见王大嫂。
王妻 （白） 不敢。二位请坐。
（吴渊、余元庆同坐。）吴渊 （白） 王祥哥在家吗？
王妻 （白） 咳，甭提啦。他每天好酒贪杯，不到时候不肯回来。您二位找他有事吗？
吴渊 （白） 非为别事，只因……
余元庆 （白） 吴兄，讲得吗？
（吴渊点头。）吴渊 （白） 讲得的。
（吴渊站起关门。）王妻 （白） 啊，吴渊伯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吴渊 （白） 哎哟，王大嫂啊！今有文天祥文丞相被困元营，来到京口；想那文丞相乃是我朝忠良，他身遭大难，我等焉有袖手不救之理。如今定下一计，约定今晚三更时分，搭救文丞相脱离虎口；由我驾一小舟以红灯为记，在江边等候，渡他过江。只是从鼓儿巷到江边，他们路途不熟，意欲烦求王祥哥做一个引路之人，少时王祥哥回来，全仗大嫂美言一二。此事十分机密，王大嫂，你千万不可对旁人言讲啊。
王妻 （白） 吴渊伯伯，您说得对呀。文丞相为国为民，谁不知道他是我朝的大忠臣。既然如此，等我当家的回来，我一定叫他前去引路，决不负您的托付。
余元庆 （白） 此事全仗王大嫂成全。少时王祥哥回来，劝他千万不要吃酒误了大事。
吴渊 （白） 贤弟不必担忧，王大嫂平日为人我是晓得的。
余元庆 （白） 如此甚好。
（余元庆从怀中取出银子。）余元庆 （白） 就烦吴兄交与大嫂。
（吴渊接银。）吴渊 （白） 这有一茶之敬，就烦大嫂交与王祥哥笑纳。
（王妻推却。）王妻 （白） 吴渊伯伯,这是哪儿的话呐！搭救忠良，乃是我等分内之事，我怎么拿这个呢？
吴渊 （白） 此乃一茶之敬，你是非收不可。
王妻 （白） 说什么我也不能拿。
（吴渊将银子放在桌上。）吴渊 （白） 我等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安排，不能久留，少时王祥哥回来，要照计行事，千万不要吃酒啊！
（吴渊、余元庆同出门。）吴渊 （白） 王大嫂，我的言语，你要牢牢记住了！
（吴渊、余元庆同下。王妻关门入内。王祥醉上。）王祥 （西皮摇板） 国破家亡何须问，
有酒有钱万事行。
（白） 老婆，开门来。
王妻 （白） 他回来啦。
来啦。来啦。
（王妻开门，王祥踉跄进门。）王妻 （白） 唉！真不巧，偏偏又喝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又喝醉啦？
王祥 （白） 这有什么奇怪,还不是天天的老规矩吗!
（王祥坐，无意中碰到银子，拿在手中。）王祥 （白） 嗨！只要运气好，伸手就会摸着银子。是银子吗？
（王祥细看。）王祥 （白） 是银子。嘿！有二十两吧！
王妻 （白） 是啊，是银子。
王祥 （白） 怪啊？是哪儿来的？
王妻 （白） 是吴渊伯伯送来的。
王祥 （白） 我没有问他借，他就给我送来啦！真是个好朋友。
王妻 （白） 吴渊伯伯还要你替他办一件事儿哪。
王祥 （白） 什么事？他是咱们家的恩人，别说给银子，就是不给，也得替他去办啊。老婆，什么事啊？
王妻 （白） 你喝得这样醉，恐怕办不好，岂不误了人家的大事。
王祥 （白） 你说！保管办好，没有错。
王妻 （白） 吴渊伯伯言道：今有文天祥文丞相被困元营，来到京口。如今他等定下一计，要在今夜三更时分搭救他老人家出险；由吴渊伯伯驾一小船，以红灯为记，在江边等候，安渡文丞相过江。只是从鼓儿巷到江边，他们的路途不熟，要你挑一个僻静小路，将文丞相引到江边。当家的，你这就报了吴渊伯伯的恩啦！看时间不早，你快点准备去吧！
王祥 （白） 我明白啦！这是他给我的引路银子啊？
王妻 （白） 是啊。
（王祥沉思有顷。）王祥 （白） 这个老家伙他干的好事啊！
王妻 （白） 当家的，你说什么？
（王祥狂喜。）王祥 （白） 我发财的机会来啦！
王妻 （白） 看你醉成这个样儿，怎么能去替吴渊伯伯办事啊！
王祥 （白） 你当我还醉着哪！我的酒早就醒啦。我要是把文天祥逃走的事情，报告元营知道，不但重重有赏，大小还闹一个官做做哪！
王妻 （白） 当家的，你疯了吗！
王祥 （白） 你才疯了。
王妻 （白） 你可知道文丞相是个大大的忠臣？
王祥 （白） 只要我有官做，有钱花，有酒喝，我还管他什么忠臣奸臣。好，我就这么办。
（王祥欲出门。王妻急拦阻。）王妻 （白） 当家的，你方才不是还说吴渊伯伯是咱们的恩人吗？
王祥 （白） 去了吧！这老家伙从前也受过咱们爷爷的恩惠，这算得了什么。快快让我走。
王妻 （白） 哪里去？
王祥 （白） 元营报信。
（王妻略思。）王妻 （白） 好，既然拦你不住，也就算了。
王祥 （白） 这不结了吗！
王妻 （白） 当家的，外面风这么大，你不再喝点酒暖暖肚子吗？
王祥 （白） 听说喝酒，我的嗓子又痒起来啦。
（王妻急下，持酒壶上。）王妻 （西皮流水板） 听夫言胆战心又惊，
他竟然要做昧心人。
千言万语劝不醒，
只得假意献殷勤。
斟美酒，来奉敬，
尊声王祥我夫君：
今晚元营去送信，
大功一件赏黄金。
倘若是高官有你分，
莫弃糟糠要念旧情。
（王祥接杯饮。）王祥 （白） 我做了官，你就是官太太啦，老婆，我能忘掉你吗！
（王妻连斟，王祥连饮数杯。王祥忽有所悟。）王祥 （白） 不对，你从来就没有劝我喝过酒。哈哈！八成有歹意吧？
王妻 （白） 啊！
王祥 （白） 我不能上当。让我先去元营报信，回来再和你算账。我走啦。
（王妻急拉住王祥。）王妻 （叫头） 夫啊！
（白） 你当真的要走？
王祥 （白） 我当真的要走。
（王妻撒赖。）王妻 （白） 我不能让你走。
王祥 （白） 你撒手！
王妻 （白） 我不撒手。
（王祥推王妻倒地，王妻拖住王祥大腿，王祥用力顿开，抽出佩刀欲杀王妻。王妻逃，王祥追。〖急急风〗。王妻逃，出门。元兵持灯笼上，王妻推入门内，躲在桌下。王祥寻王妻。）王祥 （白） 人呢，人上哪儿去啦！
（元兵持灯笼进门。王祥见灯，误以为王妻。）王祥 （白） 我正要找你。
（元兵误会。）元兵 （白） 你要造反？
（元兵拔刀杀王祥，王祥死。元兵持灯笼四面寻找，忽见桌上放着银子，大喜，放下刀、灯，伸手取银。王妻突从桌后持杵出，出其不意地猛击元兵，元兵死。王妻见王祥死地上。）王妻 （白） 夫啊！
（王妻见银。）王妻 （白） 嗳！我还哭什么！搭救忠良要紧。
（王妻急持灯笼出门，关门，下。）【第十八场】
（杜浒、余元庆、吕武引文天祥同上。）
文天祥 （念） 梦回跳出铁门限，世上一重鬼门关。
（白） 谢村逃不出，平江走不脱；今幸监视之人王千户未觉，逃出沈颐之家，但不知船在何处？
杜浒 （白） 与吴渊约定，在甘露寺红灯为记。
文天祥 （白） 黑夜沉沉不识路径！
余元庆 （白） 已约定引路之人。
文天祥 （白） 今在何处？
余元庆 （白） 约定此时，怎么还不来！
杜浒 （白） 那王祥若是又吃醉了酒，大事去矣！
余元庆 （白） 他允许戒酒一日，谅来不会如此。
文天祥 （白） 如今进退不能，如何是好？
（文天祥示刀。）杜浒 （白） 丞相不必着急，那旁有一人执灯而来，想必是他来了。
（王妻上。）杜浒 （白） 什么人？
王妻 （白） 我是王祥之妻，来引吴渊伯伯的。
余元庆 （白） 他不在此，你来作甚？
（王妻执灯照看。）王妻 （白） 是的。我是来……引文丞相出险的。
杜浒 （白） 你丈夫为何不来？
王妻 （白） 他、他、他又吃醉了。
（众人同惊疑。）王妻 （白） 列位不必多疑，也不要害怕，此去的路径，小妇人都熟悉，管保文丞相平安到达江边！
吕武 （白） 这妇人之言不可轻信。
文天祥 （白） 事已至此，不信又便怎样！
王妻 （白） 这莫非就是文丞相？
（内喊声。王妻吹灯交余元庆，示意。）王妻 （白） 巷内去！
（众人同下。小兵执公务灯引刘百户同上。）刘百户 （白） 什么人？
（刘百户提灯照看。）王妻 （白） 是我。
刘百户 （白） 原来是王嫂子，半夜三更，你出来做什么？哦！莫非来找我吗？
王妻 （白） 呸！我们那口子不争气，喝酒赌钱，我去找他，到现在还没有找着，只好回去！
刘百户 （白） 不成了！因为宋朝的文天祥押解来到京口，今晚戒备甚严，不能通行，你想怎么行走哇？
王妻 （白） 哎呀！这……
刘百户 （白） 你跟我们去吧。
王妻 （白） 别胡说，你们怎么能走的？
刘百户 （白） 你们中原人不能走，我们元邦人倒能走，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了。你看，这盏灯笼上就看得出老爷的身份，官灯提照，往来从便。
王妻 （白） 那么借给我用用，明天还你，还要重重谢你们呢！
刘百户 （白） 借给你也成，可是先说下怎么谢我？
王妻 （白） 只要借给灯用，明天叫我怎么都成。
刘百户 （白） 那么我就借给你。
（刘百户对小兵。）刘百户 （白） 送王大嫂去！我到平康巷去睡。
大嫂明天见，别忘了谢谢我。
（刘百户下。）王妻 （白） 你别送我，我还有事，灯笼给我。这是五两银子，送给你吧！
小兵 （白） 谢谢你。哦。
（小兵下。王妻拍掌，杜浒、余元庆、吕武、文天祥同出巷。）王妻 （白） 文丞相，四处戒备不能通行，幸有刘百户借得此灯，莫走街市，随小妇人由僻静之处速奔江边，不可迟疑。
（王妻、文天祥、杜浒、余元庆、吕武同走圆场。元兵上。）元兵 （白） 呔，什么人？
王妻 （白） 你看。
（王妻举灯。）元兵 （白） 过去吧。
（元兵下。）文天祥 （白） 哎呀，险哪！正是：
（念） 天假汉儿灯一炬，旁人只道是官行。
（白） 走，走，走！
（众人同下。）【第十九场】
（吴渊上。）
吴渊 （白） 今夜文丞相过江，约定甘露寺下等候，红灯为记。时候已到，待我将红灯挂起。
（金应、邹捷、吴亮、李茂、王青、夏仲、萧亮、张庆自两边分上。）金应 （白） 前面张挂红灯之处，乃是吴大哥船只，待我们向前。
吴大哥！
吴渊 （白） 丞相可来？
金应 （白） 恐怕人多不便，故而分道而行。想必就要来了。
（内巡逻声。）吴渊 （白） 巡逻兵来，你们暂避芦苇之中。
（众人同隐藏。二巡兵同上。）二巡兵 （同白） 什么船？可有执照？
吴渊 （白） 我是管理北船的，有执照，拿去看！
巡兵甲 （白） 你既是为北营管船，不知道今天晚上戒备甚严吗？甘露寺下不准停靠，快把红灯熄灭，开到那边去！
吴渊 （白） 知道了。
巡兵甲 （白） 快开走！
（二巡兵同下。吴渊拍手，金应、邹捷、吴亮、李茂、王青、夏仲、萧亮、张庆同上。）吴渊 （白） 此处不准停船，红灯不能高挂，恐丞相前来，觅船不得，你们各处分散藏躲，我将船开到下游等候，丞相到来，速速通知。
二巡兵 （内同白） 快开走！
吴渊 （白） 知道了。
（吴渊慌忙开船下。众人自两边分下。）吴渊 （白） 待我将船摇往下游！
（西皮快板） 可恨元兵太凶暴，
带领人马犯我朝。
文丞相独将虎穴到，
被困元营难脱逃。
保国忠良岂可少，
今晚要救他要出笼牢。
（吴渊下。）【第二十场】
文天祥 （内西皮导板） 经营十日苦无舟，
（杜浒、吕武、余元庆引文天祥同上，王妻执灯引路。）文天祥 （西皮快板） 惨惨椎心泪交流。
天赐吴渊来解救，
相逢扬子江上头。
顾不得路崎岖往前走，
（文天祥寻找。）王妻 （白） 丞相，来到甘露寺下。
啊，船只为何不在？
文天祥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甘露寺下无小舟。
（白） 且住。约定船泊此处，红灯为记，为何不见？倘若有变，大事去矣！
（西皮散板） 待船江干船不见，
看来今宵我效屈原。
王妻 （白） 丞相不必惊慌，吴渊伯伯决非反复无常之辈，只恐另有他故。
余元庆 （白） 待小人四处寻觅。
杜浒 （白） 速去快回！
（余元庆下。）文天祥 （白） 多蒙小娘子引路到此，感恩非浅！
杜浒快赠银两，让小娘子先回，以免他夫君悬念。
王妻 （白） 我的丈夫吗？他……他早已死去多时了！
文天祥 （白） 啊！此话怎讲？
王妻 （白） 丞相啊！
（西皮流水板） 未曾开言泪先淋，
尊一声丞相听分明：
我夫贪杯不上进，
他是个胆小无能贪心人。
吴渊请他把路引，
重金之下反起疑心。
暗地跟随来打听，
打听得丞相暗出元营。
他意欲元营去报信，
贪图官职求赏金。
苦苦劝他他不允，
忽然元兵过我门。
生死关头难把稳，
钢刀刺死我的夫君。
非是我的心肠狠，
只为搭救忠良臣！
文天祥 （西皮流水板） 听罢言来令人敬，
这才是为国家大义灭亲。
可叹满朝文共武，
个个怕死与贪生。
兵将百万齐卸甲，
不及市井一妇人。
走向前来忙拜定，
王妻 （白） 折煞小妇人了。
文天祥 （西皮散板） 你永垂青史留美名！
（内梆锣声，人声。）王妻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耳旁听得梆铃响，
那旁来了巡查兵。
丞相快快来隐藏，
（众人同藏。）王妻 （西皮散板） 奋不顾身将他迎！
（二巡兵同上。）二巡兵 （同白） 拿奸细！
（二巡兵同走近。）二巡兵 （同白） 原来是个妇人。你半夜三更在此做什么？
王妻 （白） 我是瓜州人氏，因为我有病人，预备渡江回转瓜州，不想没有渡船！
巡兵甲 （白） 哦！刚才这儿的渡船，就是预备渡你的？
巡兵乙 （白） 不要听她花言巧语，恐怕她是奸细！
巡兵甲 （白） 那边看来，人影不像只一个人，你快说来，还有人都藏在哪里？
王妻 （白） 没有哇！
巡兵乙 （白） 她不说带到兵营里去拷问。
王妻 （白） 且慢。我不是奸细。实在告诉你罢，我们是贩点私货，营点小利，好过活。
巡兵甲 （白） 他们在哪里？
王妻 （白） 他们被你们吓散了，大约躲在江边，随我去找他们。
（二巡兵押王妻同至江边。）王妻 （白） 伙伴们！出来。
（王妻假作慌张。）王妻 （白）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
（二巡兵同向前，王妻回身，推巡兵甲下水。巡兵乙回身，抽刀刺中王妻。杜浒上，追杀，巡兵乙落水。）王妻 （白） 文丞相保重，我也去了！
（王妻跳水死。文天祥上。）文天祥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一见娘子命丧了，
点点珠泪往下抛。
如此义烈当旌表，
（哭头） 娘子啊！
（余元庆上。）余元庆 （白） 丞相，舟船寻着了，快快随我登舟。
文天祥 （白） 好啊！
（西皮散板） 急急忙忙往前逃。
刻刻提防追兵到，
速速登舟趁早潮。
（众人同下。）【第二十一场】
（〖风入松〗。元兵引伯颜同上，铁木儿迎上。）
铁木儿 （白） 启大元帅：文天祥逃走了！
伯颜 （白） 哦，文天祥逃走了？
铁木儿 （白） 末将疏于防范，死罪啊，死罪！
伯颜 （白） 我谅他必然逃往真州，速速差人在沿江散布流言，就说我营差一南朝丞相去往真州，顺说南朝将兵投降，以作离间之计。命你差遣人马，四面捕捉文天祥！
（众人同下。）【第二十二场】
（杜浒、吕武、余元庆、吴渊引文天祥同上。）
文天祥 （西皮散板） 一帆风顺离虎狼，
重见衣冠是故乡。
吴渊 （白） 丞相，已到真州小西门了。
文天祥 （白） 杜将军上前通报。
杜浒 （白） 城上人请了。
（守城官上。）守城官 （白） 什么人？
杜浒 （白） 烦劳通禀苗太守：就说新拜右丞相文天祥文大人，被元军扣留，前日逃出京口，来到真州，要见太守。
守城官 （白） 哦！原来是文大人到了，我去通报。
（守城官下。）文天祥 （白） 我被困元营四十天，不想今日重见天日。
吴渊 （白） 丞相就要得见苗太守，小人去了。
文天祥 （白） 吴义士，我不知要怎样谢！
吴渊 （白） 搭救忠良，是何等光彩，丞相何必言谢；但愿此去见了苗太守之后，重整旗鼓，光复河山，我们做百姓的，还要谢谢丞相呢！丞相珍重，恕不能远送了。
（吴渊下。）文天祥 （白） 你看，百姓都以国家为念，岂不愧煞吕文焕之辈也！
（西皮散板） 冒死潜逃到真阳，
欲挽狂澜救危亡。
欣然喜得城开放，
（众百姓同上。）百姓甲 （白） 这就是文忠臣，大家来看哪！
百姓乙 （白） 幸喜文丞相逃出了元营，我们大宋有救了。
文天祥 （白） 呀！
（西皮散板） 百姓聚观在道旁。
（苗则成、四士兵、二家将同上。）苗则成 （白） 文丞相。
文天祥 （白） 苗太守。
苗则成 （白） 丞相请进城叙话。
文天祥 （白） 太守请。
（众人同下，同上。）苗则成 （白） 丞相请上，待下官大礼参拜。
文天祥 （白） 国事如此，一概虚文都免。我先请问苗太守：如今两淮的兵力如何？
苗则成 （白） 丞相一路之上，必然饱受风霜之苦，请到后堂歇息一回，再谈不迟。
文天祥 （白） 正在力挽危亡之时，焉能安心歇息，请将大势讲个明白，也好力谋进取。
苗则成 （白） 丞相容禀。
（西皮散板） 两淮地称险要人强马壮，
各大将观成败各守封疆。
（白） 两淮的兵力颇足以牵制北军，只是统兵大将，各有嫌隙，不能协力同心也是枉然。
（西皮散板） 我本当学苏秦利害细讲，
怎奈我官职小调停无方。
文天祥 （白） 国事至此，岂是互相猜忌的时候！两淮的李庭芝、夏贵与我相熟，我当晓以大义，同为国家效力。
苗则成 （白） 就请丞相修下书信，先约淮西人马，进攻江宁，元兵必然分兵迎敌；然后再约淮东扬州、高邮、南通人马，三路进攻；下官从水路直取镇江。他四面受敌，何愁元兵不破！
文天祥 （白） 太守妙计，令某钦佩。待某去至书房，即刻修书。
杜浒 （白） 苗太守，丞相有两天未曾用饭了。
苗则成 （白） 如此，丞相先请用饭。
文天祥 （白） 我倒不饿，不如先写书信，然后用饭。
苗则成 （白） 是。
家将！送丞相到书房。
家将甲 （白） 是！
苗则成 （白） 丞相请！
（文天祥拱手，偕杜浒、家将甲同下。家将乙持书急上。）家将乙 （白） 启禀太守：扬州李元帅，有紧急公文到来，太守请看。
苗则成 （白） 待我一观。
（苗则成观文。）苗则成 （白） 哎呀，且住！公文上面言道：文天祥奉了北营之命，前来说降，叫我将他杀死……我看文丞相不似奸细模样，叫我如何处理？是非未明，不可莽撞。也罢，我自有道理。
来，有请丞相。
（文天祥上。）文天祥 （白） 书信还未修好，不知太守有何要事？
苗则成 （白） 啊，丞相！大事不好了！
文天祥 （白） 有何军情？
苗则成 （白） 适才探马来报：元兵有进犯真州之意，沿江营垒尚未布置，如何是好？
文天祥 （白） 啊！这也是紧要之事。待文某同太守出城察看形势，一同布置一番。
苗则成 （白） 如此众将备马。
（文天祥上马，苗则成与众将作一眼色，同上马，同下。）文天祥 （西皮散板） 探马报元营中兴动兵将，
到城郊筑营垒沿江设防。
但愿得逐元军山河无恙，
（众人同下。城闭。杜浒、余元庆、文天祥、苗则成同上，观察形势。）文天祥 （西皮散板） 流不尽兴亡恨滚滚长江。
观罢了诸险要红日西降，
（文天祥回马到城下。）文天祥 （白） 啊，苗太守！
（西皮散板） 将城门紧关闭所为哪桩？
杜浒、余元庆、
苗则成 （同白） 啊？
苗则成 （西皮散板） 有奸细赚真州疑是丞相，
李元帅有公文叫我提防。
文天祥 （西皮散板） 你看我这几名亲随兵将，
难道说好与你交锋疆场？
苗则成 （西皮散板） 此乃是元帅令难以违抗，
请丞相多原谅早去他方。
（苗则成下。）文天祥 （白） 天哪，天！方幸脱身来到真州。意欲纠合两淮之众，以图恢复，谁知李庭之、苗则成误信谣言，疑心于我；可怜我的苦处向谁申诉！天地茫茫，竟无有我容身之地，好苦也！
（西皮散板） 只说是同心力把国家再创，
又谁知起猜疑祸变萧墙。
前无路后无门我何处可往，
这时候倒叫我进退彷徨。
（城门开。）杜浒 （白） 城又开了，恐有诡计，速速提防。
（杜浒拔刀防卫。四士兵、二家将两路分上。）杜浒 （白） 呔，做什么的？
二家将 （同白） 今日之事，并非苗太守之意，乃是扬州李制使遣人要杀丞相。苗按抚不忍，命我二人前来护送，不知丞相要往哪道而去？
文天祥 （白） 我要去到扬州面见李元帅，与他讲个明白。
二家将 （同白） 李制使要杀丞相，若是去至扬州，岂不是送入虎口？
文天祥 （白） 文某有何惧哉！
二家将 （同白） 苗太守言道：丞相不如再回镇江，另谋生路的好。
文天祥 （白） 呀呀呸！想镇江已落入元人之手，难道说我再去自投罗网！我去到扬州见了李元帅，他若信得过我，便劝他发兵共图大事；他若信不过我，那时再做道理！
二家将 （同白） 就请丞相趱路。
文天祥 （白） 引路扬州去者！
（西皮散板） 去到扬州把制使见，
（众人同下，同上。布景郊野。）二家将 （同白） 好了，不要走了。请下马有话讲。
（众人疑惑，戒备。二家将同跪。）二家将 （同西皮散板） 忠良被黜实可怜。
（同白） 文丞相果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忠臣。太守也在疑心丞相，叫我等追上前来，如见丞相有什么奸诈之意，我等便将丞相杀死；如今知丞相果然是一位大大的忠臣，这是苗按抚赠的盘费。前面已是扬州，我等复命去了。
（同西皮散板） 难得丞相有肝胆，
（二家将同下。）文天祥 （西皮散板） 可怜忠良进退难。
仰天无告泪满面，
（百姓甲上。）百姓甲 （白） 请问你们里面可有一个文天祥丞相？
杜浒 （白） 问他作甚？
百姓甲 （白） 我们是扬州的百姓，听说扬州李制使要杀文丞相，特来送信的。
文天祥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幸逃一关又一关。
（白） 李制使要杀文天祥，你们怎么知道的？
百姓甲 （白） 如今官府，都说文丞相是奉了元人之命来做奸细，扬州一带，各路口都画影图形，要捉拿文丞相；谁不知道文丞相是忠臣，不会做叛臣。听说他由真州而来，到扬州去，所以我们沿路逢人就问，怕的是文忠臣要遭毒手。
文天祥 （白） 我就是文天祥。
百姓甲 （白） 哦！丞相，可是往扬州去？
文天祥 （白） 我正要去见李制使，表明心迹。
百姓甲 （白） 丞相此去凶多吉少！
文天祥 （白） 却是为何？
百姓甲 （白） 城上听见丞相到来，立刻放箭，要将你射死。扬州城外都是贼兵，必遭屠杀，岂不是徒死无益！
文天祥 （白） 哎呀！
（西皮散板） 听说扬州路不通，
天地何处把身容。
一片丹心终何用，
（白） 也罢！
（西皮散板） 倒不如一死表孤忠。
（文天祥拔刀欲自刎，杜浒、余元庆同抱住，环跪文天祥前。）杜浒 （白） 丞相，元人散布谣言，无非要逼得丞相无路可走，才称了他们的心愿；丞相若是自刎一死，岂不中了他人之计？
文天祥 （白） 这个……
百姓甲 （白） 丞相！大宋朝人心未死，千千万万的百姓都等着丞相出来，重整江山，扭转乾坤。丞相，你……你要再思啊再想。
（文天祥倒抽一口气。）文天祥 （白） 哦！承你们错爱，但身处绝地，又便如何？
杜浒 （白） 既然李庭芝不分皂白要杀丞相，就是见着了他，辩也无益，不如渡海去见二王，再伸报国之志，不知丞相以为然否？
文天祥 （白） 好，杜将军之计正合我意。我意欲去到温州找寻陆秀夫、张士杰，调动天下人马，重整江山，但不知何路可往？
百姓甲 （白） 由此处前往温州要翻山越岭，远渡重洋，这千里迢迢，只怕丞相路上吃苦不起！
文天祥 （白） 我文某以身许国，哪顾得路上吃苦。
百姓甲 （白） 丞相从此地去温州，先要到高邮，走城子河；到海陵，过海安、如皋；到通州，过扬子江，再进苏州洋，到了四明，然后由天台往南，方能到达温州。
文天祥 （白） 要行五六百里，都是元人哨兵，如何能够达到通州？
百姓甲 （白） 丞相不必为难。元人规矩，上午巡哨，丞相可躲藏以避哨兵；下午元军不出之时，潜行而去。小人情愿导至高沙，丞相就可以到达通州了。今晚可到小人家中暂避一宵。我想丞相和诸位一路而来，十分辛苦，谅已饿了，这有干粮吃些也好赶路。
文天祥 （白） 多谢善意了！
（西皮散板） 多谢诸公义气重，
慷慨援手出樊笼！
（众人同下。）【第二十三场】
（四元兵引沙达利同上。）
沙达利 （白） 俺，沙达利。只因文天祥逃走，奉了伯颜元帅将令，四下追赶。
儿郎们！
四元兵 （同白） 有。
沙达利 （白） 沿路搜查，捉拿文天祥去者！
（〖牌子〗。众人同下。）【第二十四场】
（金应、吕武、杜浒、邹捷、王青、夏仲、张庆、百姓甲引文天祥同上。）
文天祥 （二黄散板） 可怜我忍饥饿昼夜奔窜，
晓风起衣衫薄遍体皆寒。
看前途路茫茫荒山一片，
连走了十数里杳无人烟。
（白） 不知你家还有多少路？
百姓甲 （白） 还有十余里。
文天祥 （白） 腹中饥饿，力又疲乏，足步艰难，不能前进，如何是好！
百姓甲 （白） 就是丞相能走，也不能向前了。你看天色已明，那元军就要出哨，恐怕遇见哨兵，性命难保；倘被瞭望者看见一群人同行，必然追来查问。
文天祥 （白） 这便如何是好？
百姓甲 （白） 日间只好藏躲，候无哨兵之时，方能行去。
文天祥 （白） 藏在哪里？
百姓甲 （白） 这个……丞相！你看，土围之中可以暂避。
文天祥 （白） 哦！可怜房屋都被元兵毁荡无余，只剩下土围一所。啊，樵哥，近处可能与我们觅些食物？
百姓甲 （白） 近处无有，只好赶进城中去买。
文天祥 （白） 倘遇哨兵，如何是好？
百姓甲 （白） 小人是采樵的，倒还混得过去。
文天祥 （白） 你必须早去早回。
百姓甲 （白） 小人知道。文丞相，必须好好隐藏，小人去了。
（百姓甲下。）杜浒 （白） 启禀丞相：吴元庆、李茂、吴亮、萧发四人至今未至，恐有叛离之心。
文天祥 （白） 唉！事到如今，只有各行其志罢了。多蒙列位义士，生死相依，患难相共，似这样万里投荒，步步荆棘，不知何日方能到达温州，各位还是早作打算为是。
杜浒 （白） 丞相效忠国家，我等情愿追随丞相，生死不离。
金应、吕武、
邹捷、
王青、
夏仲、
张庆 （同白） 着哇！小人等都愿追随丞相，生死不离。
文天祥 （白） 好啊！
（二黄散板） 众义士把话讲一遍，
不由文某勇气添。
吕武、邹捷 （同白） 我二人前去汲水，倘若得些野菜，也好充饥。
（吕武、邹捷同下。）文天祥 （白） 小心了。
（二黄散板） 又无米来又无炊，
白昼荒荒鬼神悲！
回肠九转心如醉，
（内喊声。）文天祥 （白） 啊！
（二黄散板） 莫非胡骑将我追？
（白） 哎呀，不好！你听马蹄嘚嘚，尘土飞扬，胡骑来追。不死扬州城下，而死于此处，好苦也！
杜浒 （白） 若被看见，只有拼个死活罢了。快快暂在土围内躲藏！
（元兵、元将同上，元将下马，靠土围休息。）元将 （白） 各处都搜查过了？
元兵 （白） 搜查已毕。
元将 （白） 带马往前路去搜查。
元兵 （白） 且慢！这土围没有搜过。
（天变，雷声。）元将 （白） 我去看看。
（雨下。）元将 （白） 不好，雨来了，快走！
（元将、元兵同下。暴风雨，雷电声。）文天祥 （白） 好险哪！
（二黄散板） 胡骑飞来如蜂涌，
黑云骤起满山风。
一霎时又听得悲声动，
（白） 哎呀！又有胡骑来了！
（文天祥藏躲。元兵追吕武、邹捷同上。百姓悲号，元兵屠杀，抢财物下。文天祥惊定，吕武、邹捷同哭泣。）文天祥 （二黄散板） 生死咫尺又相逢！
（白） 大家幸得逢生，苟全性命，理当欢喜，何必啼哭？
吕武 （白） 温州遥远，不知几时才能到得，银子岂可短少？
文天祥 （白） 一心报国，生死尚且不顾，何况这区区身外之物！但卖柴人进城籴米，尚未回来，我们忍饥一天，饥肠雷鸣，看看又将黄昏，实是饥饿难当了！
吕武 （白） 小人打听元朝兵马千百骑攻打扬州，西城门不开，打量卖柴人也关在城内了。
文天祥 （白） 方才幸得大雨一阵，惊走胡骑；如今浑身衣服湿透，更觉得又饥又寒！
邹捷 （白） 小人见前面有一古庙，只有一丐妇在内。这土围露天，不可睡卧，请丞相到古庙中取火御寒。
文天祥 （白） 如此带路前往！
（二黄散板） 闻道胡骑薄西城，
不见卖柴籴米人。
饥肠辘辘身上冷，
（众人同走圆场。）邹捷 （白） 来到古庙。
文天祥 （二黄散板） 一座破庙面前存。
邹捷带路庙内进，
（古庙。众人同进庙，文天祥饥甚。）杜浒 （白） 哎呀！
（二黄散板） 忍叫忠良受饥侵！
（白） 金路分，怎忍丞相忍饥挨饿，你陪伴丞相；我们四处寻觅柴食，去去就来。
文天祥 （白） 不可远去。
杜浒 （白） 知道了。
（二黄散板） 你和丞相古庙等，
（杜浒下。众人随下。）文天祥 （二黄散板） 伏守古庙性命轻，
生死二字何须问，
（内喊声。）文天祥 （白） 啊！
（二黄散板） 声音嘈杂令人惊！
（白） 金路分！声音嘈杂，必有多人；他们四处去寻柴米，若遇强人，或是军兵，皆不免于难矣！
金应 （白） 丞相躲过一边，要死也是我先死！
（四樵夫携筐执火炬同上。）樵夫甲 （白） 你们是什么人？
金应 （白） 你们是什么人？
樵夫甲 （白） 你们不说就是歹人，打死他！
金应 （白） 你们明火执仗，必是强盗，反说我们是歹人吗？
樵夫甲 （白） 你们不是歹人，怎么半夜三更躲在此地？
（樵夫甲举火。）樵夫甲 （白） 啊！他是文天祥！
文天祥 （白） 啊！俺是文天祥，来，来，来，任你所为！
樵夫甲 （白） 你真是文天祥？
（众樵夫同跪。）文天祥 （白） 这算何意？
樵夫甲 （白） 我们都是卖柴的，天天卖完柴，同到此地烹饭晚食，今天见庙内有人，疑是歹人，故而如此，得罪文丞相，死罪，死罪。
文天祥 （白） 请起！你们怎么认得我？
樵夫甲 （白） 扬州城中，挂着你老人家的画像，还有赏格呢！常常看见，怎么不认得！
文天祥 （白） 你们可要捉我去扬州请赏？
樵夫甲 （白） 谁不知道文丞相是救国的忠臣，我们要捉你去还有天理吗？
文天祥 （白） 哦！
樵夫甲 （白） 丞相！现在就是这一位与你作伴，还有别人吗？
文天祥 （白） 还有数人，往四郊取柴觅食去了。
樵夫甲 （白） 如此说来，丞相还没有吃饭？
金应 （白） 可怜我们丞相躲避元兵，在风日中一天，尚未用饭！
樵夫甲 （白） 前行十余里，方有村庄，可知道这里四郊无人，焉能有食！
文天祥 （白） 哎呀！这……
樵夫甲 （白） 丞相不要着急，我们身上有米，我们煮米与丞相充饥。
文天祥 （白） 那如何使得？
樵夫甲 （白） 你是忠臣，吃我们东西是小人的光彩；丞相不吃，倒是看不起我们。
文天祥 （白） 是……我们的人多！
樵夫甲 （白） 我们的米多。
（樵夫甲脱衣倒米。）樵夫甲 （白） 这就够了，他们身上也有。
文天祥 （白） 没有柴！
樵夫甲 （白） 我们只要进城回来，总在此处晚饭。不但有柴、有米，连瓦罐、饭碗都藏着。兄弟们，快去取来。
三樵夫 （同白） 是。
（三樵夫同下。）樵夫甲 （白） 丞相！我还有胡饼数枚，你先吃些再煮粥。
文天祥 （白） 多谢了。
（杜浒、吕武、邹捷、王青、夏仲、张庆同上。）杜浒 （二黄散板） 空手而归多败兴！
（白） 啊！这是何人？
文天祥 （白） 杜将军！
（二黄散板） 这是樵夫不知名。
（白） 他们是贩柴的，常常过此，必到古庙煮粥。他们怜我们穷困，怀中还有余粮，周济我等。
杜浒 （白） 多谢列位！用罢定以银两相酬。
樵夫甲 （白） 我们敬文丞相是忠臣，情愿孝敬，不要钱的。
（三樵夫同上。）三樵夫 （同白） 取来了。
樵夫甲 （白） 将火升起。
文天祥 （二黄散板） 饱暖怎知饥寒困！
（三樵夫同烧火。）文天祥 （白） 庭中烧火满室明。
樵夫甲 （白） 丞相，我们来煮粥，您老人家可能够把您吃的苦，讲给我们听听？
文天祥 （白） 列位不嫌絮烦，听文天祥道来。
（二黄快三眼） 我本是爱国家男儿血性，
内忧外患倒叫我忧心如焚。
实指望整朝纲奸佞斩尽，
实指望领人马驱逐膻腥；
实指望学岳飞黄龙痛饮，
实指望学勾践尝胆卧薪；
实指望替国家把狼烟扫尽，
实指望一统山河共庆升平。
不料想吕文焕襄阳降顺，
不料想贾似道溃败丧身；
不料想勤王兵被阻难进，
不料想为使臣被困元营。
可叹我千方百计逃出险境，
又谁知反道我助敌赚城。
梦想着万众一心、御贼救国竟成泡影，
因此上趋高沙、过海陵、走如皋、奔通州、海行温州表一表忠心！
那元兵搜索于我布下了密阵，
最可笑我朝将吏听信谣言、画影图形要把我擒！
白日里风吹日晒、雨雪侵凌忍饥藏隐，
这才是步步荆棘、百死一生、受尽了万苦千辛！
（众人同流泪。）樵夫甲 （二黄散板） 丞相为国把忠尽，
铁石人儿也动情！
（白） 丞相如此忠义，令人可敬。我们愿作向导，送丞相到通州去。
文天祥 （白） 你们都是穷苦之人，若是送我们前去通州，岂不是耽误了你们的生计？
樵夫甲 （白） 丞相都肯舍身为国，我们何惜这一点点生计！丞相只管跟着我们走，不要看我们乡下穷人没有钱，可是一路到通州，沿途有朋友、有亲戚，这些乡下人，他们听说文丞相到，也会尽力相助，可以一帆风顺，把你送出海口。
文天祥 （白） 哦！百姓们这样深明大义，令人可敬。
（〖起五更鼓〗。三樵夫收拾物件同下。）樵夫甲 （白） 趁天色未明，吃完了粥，先到贾家庄备足干粮，往高沙前进。
文天祥 （白） 有劳樵哥。
（二黄散板） 樵哥导我通州往，
贾家庄上去裹粮！
（众人同下。）【第二十五场】
（官衙，以温州府大堂暂作小朝廷。小过门。二小太监捧笔砚同上，安放龙桌上，陆秀夫手执书上，将小太监放的书重新整理，用袍袖拂拭龙椅和椅子上的灰尘，将下首椅子移下些，一切妥贴。）
陆秀夫 （白） 请万岁爷和卫王上学。
帝罡 （内白） 来也！
（帝罡携卫王同上。）帝罡 （念） 万方多急难，
卫王 （念） 不忘读书文。
陆秀夫 （白） 臣陆秀夫迎接圣驾。
帝罡 （白） 太傅平身请坐。
陆秀夫 （白） 谢万岁。
（陆秀夫坐下。）帝罡、
卫王 （同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作新民、在止于至善。”
（陆秀夫拱手起立。）陆秀夫 （白） 呀！大宋列祖宗德垂后世，圣主如此聪敏，国家中兴有望，臣好喜也！
（陆秀夫坐下。）陆秀夫 （白） 万岁，我们再读下去如何？
帝罡 （白） 好！
（太监乙趋上。）太监乙 （白） 陆大人！文丞相到。
陆秀夫 （白） 文丞相他来了！快快有请。
太监乙 （白） 文丞相说衣冠不整，不敢面君。
陆秀夫 （白） 哦！
（陆秀夫回视帝罡。）陆秀夫 （白） 请万岁与殿下暂先退学，少时由臣与文天祥一同进宫见驾。
帝罡 （白） 哦！
（二太监伴帝罡、卫王同下。）陆秀夫 （白） 有请文丞相。
太监乙 （白） 有请文丞相。
文天祥 （内白） 来也。
（文天祥上。）文天祥 （西皮散板） 九死一生脱罗网……
（文天祥见陆秀夫握手挥泪。）文天祥 （白） 陆大人，万岁可安？
陆秀夫 （白） 万岁驾安，方才在此攻书。
文天祥 （白） 陆大人辅弼之功不可没也。
陆秀夫 （白） 岂敢！请坐。
（文天祥、陆秀夫同坐。张士杰戎装急上。）张士杰 （西皮散板） 听说丞相到家乡。
迈步匆匆上大堂，
（白） 丞相！
文天祥 （白） 张都督，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等又在此处相见了！
张士杰 （白） 闻说丞相被元营囚禁，不知是怎样逃出虎口？
文天祥 （白） 张都督！
（西皮快板） 想来好似梦一场。
多亏义士心胆壮，
夜驾小舟渡长江。
真州嫌疑不相谅，
不顾生死往维扬。
李帅遣人来拿访，
只得奔走到处藏。
一路昼伏黑夜往，
多亏百姓暗帮忙。
冒雪忍饥出海港，
乘涛破浪漂泊重洋！
张士杰 （白） 丞相，你的忠义昭日月之光明，坚贞留天地之正气，真乃古今少有，四海同钦。
陆秀夫 （白） 丞相请上受我等一拜。
文天祥 （白） 且慢！
（文天祥一手拉张士杰，一手拉陆秀夫。）文天祥 （白） 你我三人一心报国，如今国事已到此地步，这千斤的重担只怕要落在你我三人的身上。
张士杰、陆秀夫 （同西皮散板） 三人同心把国保，
文天祥 （西皮散板） 兴旺大计在我曹。
陆秀夫 （白） 请到后面更换衣冠，你我一同进宫面圣。
文天祥 （白） 请！
（众人同下。）【第二十六场】
（八士兵、四将、李恒、张弘引张宏范同上。）
张宏范 （引子） 扬兵奋勇，将军八面展威风！
（念） 跃马争天下，死者乱如麻。血染丘中土，魂绕冢上花。
（白） 本帅，张宏范。蒙元主重用，封为镇国大将军，汉军都元帅。想那年伯颜元帅兵破临安，扣留文天祥，眼看大宋覆灭。不想文天祥半途逃走，在福州与陆秀夫、张士杰等，又立了一个小皇帝。文天祥兵入汀州，取石城，复宁都；刘沐起兵响应，势力十分雄厚。现奉元主之命，统率大兵四十万，抵敌文天祥，若能将他擒住，平灭宋室，不足忧矣！曾命人打探宋兵虚实，未见回报。
（元兵引张宏正同上。）张宏正 （白） 参见元帅。
张宏范 （白） 少礼。命你打探文天祥兵势，不知虚实如何？
张宏正 （白） 大哥容禀：文天祥虽然兵将不多，机械不精，但他二次出兵以来，在雩都打了个大胜仗，汀州斩了黄从，江西州县恢复了一半，洪都豪杰纷纷送款劳军，淮西恢复兴军，黄州起复了寿昌军，湖南义兵不计其数，宋室的义民四方响应，大江以西，恐有席卷之势！
张宏范 （白） 哦，文天祥深得民心，大可虑也！不趁此时扑灭，后患无穷。
李恒听令：吾料文天祥在雩都大捷之后，必然派遣大兵攻打赣州，师出吉州。本帅与你精兵十万，援救江西，谅他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必须大破宋兵，两军在空坑会师。
李恒 （白） 得令！
带马。
（李恒下。）张宏范 （白） 贤弟听令！吾料文天祥赣州兵败，必退潮阳，你可带领三万人马，抄攻后路，趁他立足未定，奇兵袭击。且慢，文天祥是宋室状元宰相，文章道德，古今少有，我主要重用他统一大元天下，若能生擒文天祥，方算全功！
张宏正 （白） 得令。
（张宏正下。）张宏范 （白） 众将官！大兵分为四路，接应去者！
（众人同下。）【第二十七场】
（赣州城外野景。八士兵、八小将、邹凤、杜浒、众义士戎装同上。）
邹凤 （白） 丞相兴兵以来，屡战屡胜，东南半壁，又见蓬勃之气。如今兵围赣州，若能克复，岂不又可添一重镇。众位贤弟，攻城去者！
（众人同允。探子驰上。）探子 （白） 报：元室派张宏范为镇国大将军，率领大军四十万南下。
杜浒 （白） 再探。
（探子下。）杜浒 （白） 众位贤弟，那元人又率重兵前来，我等一心为国，任他兵多，有何惧哉。舍死忘生，与他们决一死战！
（众人同允，同举器，同走圆场。李恒引元兵同驰上，开打，邹凤败下。杜浒上，败下。文天祥戎装上，开打，大战。元营揭大旗，张宏范上，锐不可当，会阵空坑，文天祥大败下。张宏正上，挡文天祥，吕武挡前。）张宏正 （白） 你是何人？
吕武 （白） 大宋丞相文天祥。
张宏正 （白） 看枪！
（张宏正擒吕武，宋兵逃下。张宏范上。）张宏正 （白） 小弟擒住文天祥。
张宏范 （白） 绑上来！
吓！你是何人？胆敢假冒文天祥！
吕武 （白） 俺乃文丞相帐下吕武。要杀开刀，不必多言。
张宏范 （白） 斩了！
（二兵押吕武同下。）张宏范 （白） 文天祥必定败退潮阳，速速水陆并进，追赶文天祥去者！
（众人同下。）【第二十八场】
（五坡岭。夜景。树林下山坡上立“文”字旗。四士兵战败同上。乱锤。众义士、杜浒、邹凤、文天祥同上。）
文天祥 （白） 杀败了啊！杀败了。
（采芙蓉） 战场濛濛阵云黄，
杀得人翻马仰。
杜浒 （白） 丞相，可怜夫人、公子、小姐，他们都陷于乱军之中，至今生死不知！
文天祥 （白） 夫人！儿啊！
（采芙蓉） 可怜这艰辛倍尝，
节孝血染沙场。
（小兵上。）小兵 （白） 丞相，饭已煮好，请丞相用饭。
文天祥 （白） 哦！你们先去用吧。
小兵 （白） 是。
（众士兵、众义士同下。）杜浒 （白） 丞相，暂免愁怀，保重要紧！
文天祥 （白） 哎！我们的兵力有限，处处以寡敌众；他们以逸待劳，胜负之势，不战已明。而我等尚能再接再厉，虽然连打了几个胜仗，恢复了不少土地。
（文天祥一把拉住杜浒。）文天祥 （白） 杜将军！不想兵败赣州，可怜一班报国志士，都死在空坑一战！
（尾犯玉芙蓉） 悲怏，诸英烈忠魂先漾，
心已碎，丹心雄壮。
（乌鸦乱啼，四散分飞。文天祥大惊。）文天祥 （白） 呀！夜静更深，这乌鸦它怎会在枝头乱叫？
杜浒 （白） 乌鸦焉知吉凶！丞相不必惊异。
文天祥 （白） 非也！我想乌鸦夜半飞鸣，必有人惊动于它；只怕敌人暗来偷营。杜将军！快快传令，军士加意提防。
杜浒 （白） 得令。
（杜浒下。）文天祥 （白） 天哪，天！如今退守这潮阳五坡岭，看来只有拚死一战，以报朝廷！
母亲，儿既以身许国，恐怕不能再见娘了！
（尾犯玉芙蓉） 出师未捷身先丧，
长使英雄泪两行。
（杜浒、邹凤同上。）杜浒、
邹凤 （同白） 丞相，大事不好了！
文天祥 （白） 何事惊慌？
杜浒、邹凤 （同白） 元兵如潮水一般，已将山头团团围住。
文天祥 （白） 啊！
（蛮牌令） 看看满山兵和将，
刀枪闪光芒。
（抽头。）文天祥 （蛮牌令） 杀气冲牛斗，
遍地是火光。
哎呀，悲伤！
啊，不能够再整家邦，
倒使我悒怏彷徨。
千倍恨，泪万行，
这的是终身抱恨，万劫难忘。
（文天祥、众人同上马，张宏正引元兵同上，四面包围。杜浒、邹凤紧随文天祥，左冲右突，杀开血路同下，元兵同追下。元将上，设陷马坑，文天祥散发加鞭上，杜浒、邹凤狼狈同上。）文天祥 （蛮牌令） 腾腾怒气冲千丈，
迸裂河山沸金汤。
也罢，俺便壮胆扬威，
和他战一场。
（文天祥过坑，马嘶。文天祥鞭马，各种身段，马倒力尽，文天祥吊毛落马。杜浒、邹凤同落马死。元兵同驰上，擒住文天祥。）【第二十九场】
（〖吹打〗。元兵将引张宏范同上。升帐。张宏正上。）
张宏正 （白） 启禀元帅：五坡岭擒住文天祥，押解前来。
张宏范 （白） 押上来。
张宏正 （白） 将文天祥押上来。
（李恒引兵押文天祥同上。）李恒 （白） 跪下！
文天祥 （白） 我能死不能跪。
张宏正 （白） 好，杀了他！
文天祥 （白） 好。来，来，来！
张宏范 （白） 慢来！贤弟不可无礼。
左右，快与丞相松绑。
张宏正 （白） 元帅不杀他，为何还要松绑？
张宏范 （白） 文丞相是铁铮铮的汉子，岂肯受辱！杀之名在彼，容之名在我。昔年皋亭山文丞相会见伯颜元帅之时，平揖不拜，我岂敢相强。快与丞相松绑，以客礼相见。
（李恒与文天祥解绑。张宏范下位见礼。）张宏范 （白） 丞相请坐。
文天祥 （白） 元帅不必过谦，文天祥只求一死，并无二言。
张宏范 （白） 请坐。宏范还有借重之处。丞相被擒，大宋已亡。只有张士杰、陆秀夫在崖山还有一支水军，丞相若能修书一封，招谕他们投降，免得再伤许多生灵。
文天祥 （白） 元帅不必多言，我近作一首诗，表明心迹。
张宏范 （白） 请教。
文天祥 （念）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落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抛絮，身世飘摇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张宏范 （白） 丞相忠义令人起敬。既然不允修书，谅来也难相强。
李将军，好生看待。
李恒 （白） 得令。
（元兵押文天祥同下。）张宏范 （白） 李恒听令：驱舟与宋兵交战，乘早潮之时，假退急攻，北面大破宋师。
李恒 （白） 得令。
张宏范 （白） 众将官！宋军舟船西舣崖山，潮至必然向东；如今兵分四路，候我中军军乐作起，四军急攻。违令者斩。
（众人同允。）张宏范 （白） 兵发崖山！
（众人同下。）【第三十场】
（欧阳氏、翠哥、丫鬟同上。）
欧阳氏 （二黄散板） 在空坑遭溃败各自奔走，
可怜我解燕京身为虏囚。
转眼来已然有三年忍受，
国已亡家也破伤心泪流。
（白） 自从那年老爷兵败空坑，我与老爷分手，可怜全家被掳。意欲深水悬崖殉夫一死，贼知我是文天祥之妻，看守甚严，无隙可乘。到虏营之时，幼子佛生已失所在，不知生死。我母女来到燕京为奴；两女留在东宫，将我派往侍奉爱牙失里公主。这真是亡国之民，不免为奴婢了！
（欧阳氏哭。）欧阳氏 （白） 方才公主对我言讲：我家老爷在潮阳五坡岭被擒，也解来北都，囚在监狱已有三年。今日容许我去探望。
翠哥：带路往兵马司去者！
（二黄散板） 侥天之幸重聚首，
见夫一面死也甘休。
（余元庆上。）（二黄散板） 不别而行独自走，
愧对忠良暗自羞！
（白） 啊，那旁好像是文夫人，待我来冒叫一声。
啊，那旁莫非是文夫人？
欧阳氏 （白） 啊，你是何人？
余元庆 （白） 果然是文夫人。小人余元庆，与夫人叩头。
欧阳氏 （白） 你是当初跟随丞相的余元庆么？
余元庆 （白） 正是小人。不知夫人怎生到此？
欧阳氏 （白） 自从空坑兵败，与丞相分手，可怜全家被掳！本当险崖深水，殉夫一死，不想元贼知我是丞相之妻，严加看守，难以如愿，又被解到北都来了！
余元庆 （白） 太夫人可好？
欧阳氏 （白） 空坑被俘之后，听说太夫人死于惠州；道生大公子悲伤过重，也在惠州去世了！
余元庆 （白） 二公子佛生呢？
欧阳氏 （白） 空坑失散，不知生死，想是死于乱军之中了。
余元庆 （白） 大小姐定娘？
欧阳氏 （白） 骂贼身亡！
余元庆 （白） 二小姐柳娘？
欧阳氏 （白） 柳娘、环娘同我被俘来此，她二人侍奉东宫，命我侍奉爱牙失里公主，这真是亡国之奴了！
余元庆 （白） 真是令人怒发冲冠！
欧阳氏 （白） 国破家亡，敢怒而不敢言了！
余元庆 （白） 夫人。宋朝虽亡，人心未死。请问夫人。这是何人？
欧阳氏 （白） 他叫翠哥，始终伴我未去。你为何到此？
余元庆 （白） 夫人容禀：中山府有一薛宝任，不愿归顺元朝，手下有数千人；小人和李茂、吴渊都在那里，有心搭救丞相，故而命小人先来通个消息，不期遇见夫人。请问夫人今往何处？
欧阳氏 （白） 闻得丞相在潮州五坡岭被擒，解至北都，囚在监狱之中，已有三载。是我日诵道经，祈求相见一面。今日公主对我言讲，容许我探望一次，今番能见丞相一面，死也瞑目了。
余元庆 （白） 好哇！既是夫人前往，这有书信，烦夫人带去，叫丞相作一准备，小人回去报与薛宝任知道，分头行事便了。
（众人自两边分下。）【第三十一场】
（兵马司监狱。阴惨惨暗淡无光。）
文天祥 （内二黄导板） 那元兵四十万直下闽广，
（文天祥上。）文天祥 （回龙） 怎奈是五万义兵寡不敌众、兵尽粮绝就败走在潮阳。
（二黄原板） 我也曾整军容再把贼抗，
我也曾收失地重振朝纲。
今日里遭擒获难脱罗网，
变厉鬼杀胡儿也要争回国疆！
（文天祥到土炕端然坐下。张千捧饭上。）张千 （白） 文丞相请用茶饭吧！
文天祥 （白） 我吞吃不下，拿了去吧。
张千 （白） 哎，我说文丞相，你到这儿来也有三年多啦，我们这儿给您准备的茶饭，您从来就没吃过一次，您只等着那些老百姓跟你送一点儿窝窝头、棒子面，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胡乱充饥；我说文丞相，您在这儿受苦不必说，饿也得把您给饿坏了！您瞧今儿个他们就没有送东西来！您就马马虎虎吃一点儿吧！
文天祥 （白） 是啊，我还是吃百姓的饭，不吃元人的饭！
张千 （白） 可是，文丞相，您不吃官家的饭，吃老百姓的饭；这儿的老百姓，不也是元朝的人吗？
文天祥 （白） 非也！我来问你：这燕京本是哪国的疆土？
（张千恍然大悟。）张千 （白） 不错，原本也是大宋朝的疆土，后来被金邦抢去，现在又归元朝了。
文天祥 （白） 燕京是大宋的疆土，这里的老百姓也是大宋的百姓。他们还记得我是大宋的臣子，送饭来与我吃；我吃的还是大宋的米饭啊！
张千 （白） 真的，燕京的百姓，一天也没有忘了大宋朝。
文天祥 （白） 总有一天恢复中原，依然一统天下。
张千 （白） 文丞相，你以为大宋朝还有中兴的一天吗？
文天祥 （白） 只要人心不死，必能重整江山。
张千 （白） 啊，丞相，不过大宋……
（文天祥大疑。）文天祥 （白） 怎么样？
（张千自知失言，掩饰。）张千 （白） 我……我不知道啊。
（文天祥起立拉住。）文天祥 （白） 你……你快与我讲啊！
张千 （白） 我讲，我讲……
（元兵上。）元兵 （白） 伯颜大元帅前来拜访文丞相。
张千 （白） 哎呀！大元帅来啦！
（伯颜上。张千急急走向前跪下。）张千 （白） 迎接元帅。
（伯颜走向文天祥一躬。）伯颜 （白） 丞相请了。
（文天祥凛若天神。）文天祥 （白） 元帅请了。
（文天祥一举手，手铐响一下。）伯颜 （白） 哎呀，你们这班奴才！怎么文丞相还戴着刑具？
张千 （白） 小人们没有奉命，不敢擅专。
（张千下跪。）伯颜 （白） 胡说！快快解下。
张千 （白） 是。
（张千欲与文天祥卸去手铐。）文天祥 （白） 我这几年倒也惯了，解与不解，无关紧要。
伯颜 （白） 一向国事繁忙，未曾前来问候，丞相到此，未曾好好款待，丞相不要见怪。
文天祥 （白） 元帅说哪里话来，我是被囚到此，原本就用不着什么款待。
伯颜 （白） 这所在这样肮脏，这样臭腐，湿蒸气味，真是苦了丞相了！
文天祥 （白） 不苦，不苦。去年五六月大雨，这屋内雨潦四集，几床浮动。雨后地下潮湿，上蒸的土气，乍晴的暴日之气，炎天的火气，死老鼠的恶气；我做了一首《正气歌》，哈哈！就去了种种的恶气，我善养我浩然之气。浩然之气，就是天地间的正气；有了正气，什么都不觉得苦了。
伯颜 （白） 哎！这三年来，丞相所受的苦，真不是平常人所能忍受。
文天祥 （白） 我不能挽救国家，受一点苦，也是当然的。
伯颜 （白） 啊丞相，我有一句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天祥 （白） 有何话讲？
伯颜 （白） 丞相从起兵勤王以来，历尽了千辛万苦。一个皇帝去了，再立一个；一个死了，又立一个；无奈宋室气数已尽，丞相的一番心血，可惜是白费了。
文天祥 （白） 我只知道尽忠报国，管什么白费心血。有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所逆睹。
伯颜 （白） 丞相被囚三年，久而不屈，忠义之声充满天地，像你这样，也算对得起你的国家了。
文天祥 （白） 山河破碎，无法挽救，为大臣者死有余辜，怎么能说对得起国家！
伯颜 （白） 丞相，你已然尽了你的人事，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良心，你不要再去想念了。
文天祥 （白） 此心未死，焉能不想！
伯颜 （白） 如今大元朝顺天应命，入主中原，即日就要兴办学校，重开科举，丞相是宋朝的状元宰相，道德文章天下皆知；大元朝的宰相，除了你还有何人啊？
文天祥 （白） 哎，我兵败被擒，有死而已！
伯颜 （白） 嗳！宋朝已属元邦，丞相要死，更有何人理会？
文天祥 （白） 为国而死，难道也是为了沽名钓誉不成！
伯颜 （白） 话虽如此，但是顺天应命者为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丞相要想一想，生死就在这一念之间。
文天祥 （白） 是啊，人兽关头，也在此一念之间。
伯颜 （白） 如此说来，丞相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文天祥 （白）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伯颜 （白） 如此，我只有回复我主，听候定夺。
文天祥 （白） 就烦元帅转达你们国主，就说我文天祥但求一死！
（伯颜下。张千上。）张千 （白） 文丞相！
文天祥 （白） 你把方才的言语对我言讲！
张千 （白） 慢着！外边有一妇人，要见丞相。
文天祥 （白） 啊！有一妇人要见我？
张千 （白） 别嚷嚷，我偷偷的让她进来！
文天祥 （白） 哦！叫她进来。
（张千向内招手。〖水底鱼〗。欧阳氏上。）文天祥 （白） 哎呀，夫人哪！
欧阳氏 （白） 哎呀，老爷呀！
（二黄散板） 只说夫妻难相见，
（欧阳氏哭倒文天祥前。）文天祥 （二黄散板） 原来夫人也在人间！
你可知江山可能挽转？
（欧阳氏抽噎着说不出话来。）欧阳氏 （二黄散板） 元兵十万攻崖山。
狂风大雨天地变，
白浪滔天压战船。
全军覆没多悲惨！
（文天祥大惊失色。）文天祥 （白） 哎呀，那陆秀夫？
欧阳氏 （二黄散板） 他背负了幼主就投深渊！
文天祥 （白） 还有那……那……张士杰？
欧阳氏 （二黄散板） 万顷洪涛将船掩，
一点忠魂付狂澜！
文天祥 （叫头） 哎呀！
（二黄散板） 万里江山无半点，
血泪斑斑湿青衫。
（白） 夫人，自从分别，你在哪里？
欧阳氏 （白） 自空坑兵败，一家被元兵掳去！佛生孩儿不知生死，定娘女儿骂贼不屈身亡，柳娘、环娘留在东宫为婢，将妾身发往爱牙失里公主那里侍奉。妾身含羞忍辱，留此余生，冀图见老爷一面！
（欧阳氏哭。）文天祥 （白） 唉，不想落得这般光景！夫人为何不早来看我？
欧阳氏 （白） 一向防卫甚严，不准外出。今日那公主容许妾身前来相见一面。
文天祥 （白） 哦！容许相见一面！
（文天祥略思。）文天祥 （白） 只怕只此一面了。
欧阳氏 （白） 哦。妾身倒想起一事来了，途中遇见余元庆，有书信在此，老爷请看！
（欧阳氏出信，文天祥看信。）文天祥 （白） 哦，这叫做人心思宋！我们还有这般好百姓，那我虽死也当含笑九泉了。
欧阳氏 （白） 老爷。信中怎样言讲？
文天祥 （白） 信中说得明白，要我在初十的晚间，作个准备，他们先焚城上苇子，城外举火为应，要来劫我出狱，共图大事。
欧阳氏 （白） 今天是初九，明天他们就来了！
（欧阳氏色喜。）欧阳氏 （白） 你……你有出狱之望了！
（文天祥摇头。）文天祥 （白） 多谢他们的美意，只怕是……来不及了！
欧阳氏 （白） 这是为何？
文天祥 （白） 义民起事，元廷焉有不知知理？慢说燕京禁卫森严，万难成事，就算他们打进城来，那元室君臣，也未必再肯留我活到明天！
欧阳氏 （白） 老爷此言何意？
文天祥 （白） 夫人哪！
（二黄散板） 千方百计将我劝，
我心犹比金石坚。
元人岂肯留后患，
恐怕不能留待明天！
（张千急跑上。）张千 （白） 快快躲起来，我们万岁爷来啦，我们万岁爷来啦！
（张千引欧阳氏暗躲隅，文天祥端然坐下。张千跑到上场门跪。四卫兵、伯颜引忽必烈同上，同进狱。）伯颜 （白） 文丞相，这就是我元邦圣主，前来拜望于你。
文天祥 （白） 哦！
（文天祥起来整衣襟，一躬。）文天祥 （白） 大宋少保信国公右丞相文天祥参见元主。
忽必烈 （白） 文丞相请坐。
文天祥 （白） 有座。
（文天祥、忽必烈同坐，伯颜站忽必烈侧。）忽必烈 （白） 久闻文丞相忠义无双，今日一见，真乃三生有幸。
文天祥 （白） 元主屈尊到此，真出我文某意外。
忽必烈 （白） 嗳！三年以来，委曲了文丞相。
文天祥 （白） 岂敢！
忽必烈 （白） 方才伯颜元帅回宫复奏，说文天祥还是不听苦劝，因此孤亲自前来，向文丞相领教！
文天祥 （白） 元主有话请讲。
忽必烈 （白） 伯颜，你对他直说了吧！
伯颜 （白） 是啊！丞相，我朝大将张宏范，兵发崖山，大获全胜，你们的小皇帝，君臣殉难，宋朝是早已亡了。我们为了怕丞相心中难过，故而未敢明言。
文天祥 （白） 我已经知道了。
伯颜 （白） 你怎样知道的？
文天祥 （白） 元帅不必多问。
忽必烈 （白） 啊！文丞相，宋朝既然亡了，你还有何言可讲？
文天祥 （白） 你可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当年伯颜元帅兵围临安，我奉命到元营议和，伯颜元帅不顾信义，将我拘留不放；国家尚有中兴之机，所以我就走了。
忽必烈 （白） 你弃德裕皇帝于不顾，另立二帝，这也算是忠么？
文天祥 （白） 民为贵，社稷次之。我为国家打算，怎说是不忠？
忽必烈 （白） 你立二王，成了些什么功劳？
文天祥 （白） 只要保全国家，何计成败。
忽必烈 （白） 你明知道做不成，为什么还要做？
文天祥 （白） 不能为大宋保疆土，也要为天地间留下正气。正气永存，中国不灭。
（忽必烈、伯颜相视惊叹，无计可施。忽必烈示意伯颜再劝。）伯颜 （白） 文丞相，我看你也不要太固执了。你若将对宋朝的一片忠心，分一点给我们元朝，那我们万岁，就立刻封你为大丞相之职。
文天祥 （白） 哼……这些话提它作甚！
忽必烈 （白） 不做丞相，就做枢密如何？
文天祥 （白） 嗳哟！
（文天祥起立。）文天祥 （白） 只因奸臣误国，国势衰微，你们就藉武力侵我疆土，杀我生灵。我是大宋丞相，只知尽忠竭力，挽救国家，不幸奸臣卖国，使我无用武之地。事到如今，我文天祥，但求一死，不必多言！
（忽必烈、伯颜相顾失色，目定口呆。）忽必烈 （白） 好人！
（忽必烈顿足，急下。伯颜行数步，回首见文天祥屹然不动。）伯颜 （白） 丞相再见了！
（文天祥不动。伯颜叹气，走出，卫士、伯颜同下。欧阳氏奔出，扑到文天祥足下。）欧阳氏 （白） 老爷！他们此去，只怕要将你……喂呀……
文天祥 （白） 夫人，你来一看！
（文天祥撩开衣襟，欧阳氏读衣襟上的字。）欧阳氏 （念）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从今而后，庶几无愧。”
（白） 哦！老爷早就写好了？
文天祥 （白） 正是。夫人，我有几句言语，你且听了！
（反二黄原板） 自古来有几辈忠臣良将，
且听我一件件细说端详：
有伯夷和叔齐不食周饷，
弟兄们双双饿死在首阳；
报国仇漆身吞炭有义士豫让，
张子房博浪沙椎击秦皇；
汉苏武使匈奴山河气壮，
可怜他十九年啮雪吞毡、塞北牧羊、只落得皓首还乡；
还有那六出祁山诸葛亮，
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扶保汉邦；
颜杲卿断舌根骂贼命丧，
张巡许远死守睢阳；
最可叹岳忠武把金兵来抗，
怎奈是十二道金牌、在风波亭下、就断送了忠良。
这都是先朝的忠臣榜样，
一个个垂青史名列庙堂。
我今日纵然是断头台上，
留下了浩然的正气、亘古长存、落一个万古名扬。
欧阳氏 （反二黄散板） 有道是忠和节俱是一样，
夫为国妻也要为夫身亡。
今日里你若是尽忠命丧……
（欧阳氏探衣取刀。）欧阳氏 （白） 老爷！
（二黄摇板） 我与你作一对同命鸳鸯！
文天祥 （白） 夫人哪！
（二黄散板） 叫夫人你不必这般悲怆，
夫尽忠妻尽节万古流芳。
（号角声一阵阵响起。张千急奔上。）张千 （白） 不好！要出事情！要出事情！
文天祥 （白） 哦！
（二黄散板） 天昏黄角鼓哀声音激荡，
（鼓声激震，号角愈紧。元将引一队元兵手持火把同上，在监狱的窗洞外走过。）元将 （白） 万岁爷有旨：请文丞相归天！
（文天祥闻言，屹然不动。）欧阳氏 （白） 老爷！
（欧阳氏扑倒文天祥足下。）文天祥 （白） 哈哈！我事了矣！
（二黄散板） 丹心千古日月争光。
（黄沙弥天，大风刮地，日色无光，场上昏黄。）欧阳氏 （白） 也罢！
（欧阳氏手中刀紧一紧，欲自刎。文天祥拉欧阳氏。）文天祥 （白） 夫人让我先行一步，正是：
（念） 衣冠七载混毡裘，国破家亡事业休。惟有一腔忠烈气，碧空长共暮云愁！
欧阳氏 （白） 老爷！
（欧阳氏昏倒台上。文天祥闻声回头。）文天祥 （笑） 哈哈！
（念）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风扬沙，天地书晦，众人同惊罗拜。幕徐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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