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恨》
主要角色韩玉娘：旦，梳大头，包蛋青头布，蛋青素褶子，套坎肩，系腰巾子，绣花边褶子，富贵衣，绣花粉帔
程鹏举：小生，如意巾，甩发，忠纱帽（或学士巾），绣领青素褶子，系绦子，红帔，红蟒玉带（或粉蟒），福字履鞋、蛋青彩裤，厚底靴
宗泽：老生，帅盔，白三髯口，白蟒（或香色蟒），若开打扎硬靠、白靠（或香色），青彩裤，厚底
瞿士锡：老生，鸭尾巾、黪三，香色褶子青坎肩涤子、福字履
李氏：老旦，老旦冠，白网子，蓝绸条，老斗衣，青缎坎肩，白腰巾，黑裙子、福字履，大袜子，青彩裤
赵寻：老生，大板巾（或改良小将巾），八字吊搭，素箭衣，绣团花马褂，青彩裤，朝方靴
张万户：净，（老的不开打）戴达帽、黑扎耳毛子，穿青绣团花褶子，厚底；（按改过后带开打的）戴达帽，搭小狐狸尾，戴改良胡子（勒下颏、上有八字），穿（紫或红）绣龙箭衣、外套披肩，系虎头腰箍，红彩裤、虎头厚底靴
哈须龙：武净，蓬头、小额子，搭小狐尾，插短翎子，红（或紫、蓝均可）改良靠，红彩裤，虎头靴
黑须虎：武净，蓬头、小额子，搭小狐尾，插短翎子，黑改良靠，红彩裤，虎头靴
二老爷：丑，小达帽（或缨帽），勒辫子，搭小狐尾紫箭衣，系搭包、黄素马褂、青彩裤，朝方靴
老尼：丑旦，戴青缎子豆包僧帽，香色短褶子，套胶月坎肩，青彩裤，大袜子，僧鞋（或福字履）
胡公子：丑，棒槌巾，绿花褶子，红彩裤，大袜、班方皂鞋
媒婆：贴旦，绣边子的青袄、裤，彩鞋，（旦扮梳大头）丑扮梳苏州撅、戴帽条，穿袄子套大坎肩、青彩裤，彩鞋
瞿家院：老生，戴白毡帽头，小二桃白满、穿老斗衣、青裤、皂鞋
程家院：老生，戴青素罗帽，黑三、穿海青褶子，厚底靴
丑院子：丑，青罗帽，青褶子，系小鸾带、皂鞋
八宋兵：杂，小倒缨盔，蓝色圆领素侉衣，蓝色彩裤，小鸾带、薄底靴
八金兵：杂，勒辫子、戴缨帽，紫素箭衣、上套领衣，小鸾带、青彩裤，薄底
四宋将：杂，扎巾盔，两个戴黑三，两个光嘴巴，扎下五色软靠，厚底靴，黑红彩裤
中军：杂，中军盔，黑三髯，红开氅、彩裤、厚底靴
报子：杂，骚子帽（或小倒缨），蓝布箭，红卒坎，鸾带、薄底
四人役：杂，老扮相、穿青袍、戴红秦椒帽、薄底，也可扮皂隶，戴皂隶帽、蓝衣箭、小鸾带、彩裤、薄底
四百姓：杂，可根据各行扮，最少四个，生、旦、老旦等
宋时金兵入侵，虏众多百姓分与权臣为奴。其中韩玉娘、程鹏举被分到统帅张万户家并强迫成婚。韩玉娘不忍压迫，洞房之夜劝夫南逃报国，被二老爷窃听回报，张万户传程鹏举究问，程鹏举疑韩玉娘告密，实招，张万户大怒拷韩玉娘，韩玉娘拒不认。再劝程鹏举并拟同逃。张万户信二老爷谗言，将韩玉娘赏与瞿姓为妇。当韩玉娘、程鹏举谋逃时二老爷领媒婆前来逼韩玉娘，程鹏举始悟，强辩不应被迫分离。别时韩玉娘赠程鹏举耳环一只，乱中程鹏举落鞋一只被韩玉娘拾起收藏。韩玉娘见瞿士锡哭诉，瞿士锡表同情送韩玉娘入尼庵。淫尼与胡干勾结，居心不良。韩玉娘识破逃离南行，遇孤妇李氏拜为义母，相依纺织度日。韩玉娘去后，程鹏举亦投宋献图抗金立功，凯旋后官居襄阳太守，差赵寻携表记寻韩玉娘，遇时韩玉娘已悲劳成疾不能随去，赵寻复命，程鹏举闻赴李家韩玉娘已病危，二人恸哭，追溯别情，后吐血身亡。
根据《京剧流派剧目荟萃》第七辑：梅兰芳演出本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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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剧本：纯文本格式【第一场】
（〖一锤锣〗。八金兵、哈须龙、黑须虎同上，同站门。〖四击头〗。张万户上。〖原场〗。张万户至台中口站立。）
张万户 （点绛唇） 将士英豪，儿郎虎豹，军威耀，地动山摇，要把狼烟扫。
（念） 威风凛凛镇北番，万马营中某为先。奉命带领兵和将，要夺大宋锦江山。
（〖大锣归位〗。）张万户 （白） 本帅，张万户。
（〖大锣住头〗。）张万户 （百） 大金皇帝驾前为臣，奉狼主之命，带领人马，夺取宋室天下。前面已是黄河渡口。
哈须龙、黑须虎听令！
哈须龙、黑须虎 （同白） 在！
张万户 （白） 你二人各带本部人马，攻打头阵。
哈须龙、黑须虎 （同白） 得令！
带马！
（〖急急风〗。四金兵、哈须龙、黑须虎同下。）张万户 （白） 儿郎的！
四金兵 （同白） 有！
张万户 （白） 接应去者。
四金兵 （同白） 啊！
（〖冲头〗。张万户下高台。〖朱奴儿〗，〖原场〗，〖急急风〗。众人同下。）【第二场】
（〖水底鱼〗。四金兵同上，同站门。〖大锣五击〗。哈须龙、黑须虎持弓箭同上，同站中台口。）
哈须龙 （白） 某，哈须龙。
黑须虎 （白） 黑须虎。
哈须龙 （白） 贤弟请了。
黑须虎 （白） 请了。
哈须龙 （白） 奉了元帅将令，逢州得州，遇县抢县。贤弟请来传令。
黑须虎 （白） 大哥传令。
哈须龙 （白） 儿郎的！
四金兵 （同白） 有！
哈须龙 （白） 杀！
四金兵 （同白） 啊！
（〖急急风〗。众人同下。）【第三场】
（〖擂鼓声〗，〖冲头〗。〖大锣导板头〗。）
韩玉娘 （内西皮导板） 恨金兵犯疆土豺狼成性！
（〖急急风〗。四金兵、哈须龙、黑须虎自上场门追四百姓同上，过场，同下。韩玉娘自上场门背向外出场、双手高举作颤抖状，退步至中台口，转身向外亮相。）韩玉娘 （哭） 喂呀……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杀百姓掳牛羊鸡犬不宁。
老爹娘火焚房双双丧命，
（〖急急风〗。韩玉娘背向外立台中，四百姓同上，同绕韩玉娘走小圆场，百姓甲将箭暗授韩玉娘，韩玉娘以右手持箭头，箭身藏右臂下。哈须龙、黑须虎自上场门同追上，同走圆场，黑须虎追四百姓同下。哈须龙舍百姓转身走大圆场追韩玉娘，至台中口双进门向外转身，作拉弓射箭状。）哈须龙 （白） 看箭！
（哈须龙自下场门下。韩玉娘右臂下藏之箭矢突然翻露，作中箭状跌跪坐在小边台口后。）韩玉娘 （哭） 喂呀！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贼兵到乱放箭我身带雕翎。
一霎时只觉得疼痛难忍，
（韩玉娘第一次拔箭，第二次拔箭，箭拔出掷台旁。）韩玉娘 （哭） 喂呀！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这时候倒叫我进退无门。
（叫头） 且住！
（白） 想我韩玉娘指望逃出虎口，留得残生，怎奈这前有黄河，后有追兵，又被敌人射了一箭。这……这便怎么处？也罢！
（〖五击〗。）韩玉娘 （白） 我不免投河一死便了！
（韩玉娘奔向大边台口，作投河状。〖水底鱼〗。二金兵、黑须虎同上，同擒住韩玉娘，同立大边台口。〖冲头〗。二金兵、哈须龙押程鹏举、四百姓同上，同立小边台口。张万户上，立中台口。）张万户 （白） 这一阵杀得倒也爽快。
儿郎的！
哈须龙、黑须虎、
四金兵 （同白） 有！
张万户 （白） 将掳来百姓带回大营，各处为奴，回营！
哈须龙、黑须虎、
四金兵 （同白） 啊！
（〖冲头〗。众人同下。）【第四场】
（〖原场〗。四宋兵、中军引宗泽同上。宗泽站中台口。）
宗泽 （引子） 连年战争，何日里扫尽狼烟。
（〖原场〗，〖归位〗。宗泽坐内场椅。）宗泽 （念） 可恨贼寇太猖狂，年年进犯似虎狼。有朝渡过黄河去，扫荡边尘日月光。
（白） 本督！宗泽。奉命镇守黄河一带。可恨金兵屡犯边界，也曾命探马前去打探，未见回报。
报子 （内白） 报！
（〖冲头〗。报子上，进门，跪宗泽前。）报子 （白） 金邦挂张万户为帅，要渡黄河，夺取中原来了。
宗泽 （白） 再探！
报子 （白） 得令！
（〖冲头〗。报子出门，自上场门下。）宗泽 （白） 哎呀且住！适才探马报道，张万户已到黄河。本当带兵与贼交战，怎奈兵微将寡，又缺少知晓金邦内情之人，如今只可坚守，不可出战。
中军。
中军 （白） 有。
宗泽 （白） 吩咐下去，小心防守。
中军 （白） 遵命。
（〖原场〗。众人同下。）【第五场】
（〖原场〗。张万户上，立中台口。）
张万户 （念） 人马齐咆哮，战鼓随军敲。
（〖大锣归位〗。张万户坐外场椅。二老爷自下场门暗上。）张万户 （白） 前者与宋军交战，杀得宋军大败。掳来许多百姓，发交各处为奴，某家也留得几名使用。内有一人名唤程鹏举，倒也聪明可靠，我不免将掳来的民女韩玉娘配他为妻，我想他等定可安心在此。
来，唤玉娘！
二老爷 （白） 是。
（二老爷立中台口。）二老爷 （白） 老爷呼唤玉娘。
韩玉娘 （内白） 来了。
（〖小锣打上〗。韩玉娘自上场门上，站小边台口。）韩玉娘 （念） 暂忍心头恨，权作阶下人。
（韩玉娘进门。）韩玉娘 （白） 参见老爷。
张万户 （白） 罢了。
（韩玉娘立小边台口。）韩玉娘 （白） 有何吩咐？
张万户 （白） 某家行军以来，军情倒也顺利。今乃中秋佳节，寻个南朝的娃娃，与你二人成为夫妇，岂不是好。
韩玉娘 （白） 启禀老爷，奴家生来命苦，情愿长斋念佛，终身不想嫁人的了。
张万户 （白） 嗯！竟敢多言，起过一旁。
（韩玉娘走到小边台口。）张万户 （白） 来，唤程鹏举。
二老爷 （白） 是。
（二老爷站中台口。）二老爷 （白） 老爷唤程鹏举！
程鹏举 （内白） 来了。
（〖小锣打上〗。程鹏举自下场门上，站大边台口。）程鹏举 （念） 被掳在金营，常怀报国心。
（程鹏举进门。）程鹏举 （白） 参见老爷，有何吩咐？
张万户 （白） 某家行军以来，有功必赏。今乃八月十五日，赏你一房妻室，你意如何？
程鹏举 （白） 想这婚姻大事，关系终身，岂有草草婚配。小人不敢从命。
（程鹏举跪下。）张万户 （白） 唗！大胆奴才竟敢不遵。
来！
二老爷 （白） 喳！
张万户 （白） 准备柴房一间，命他二人即刻成亲，若是抗命，斩他首级来见。
二老爷 （白） 喳！
（二老爷向程鹏举。）二老爷 （白） 起来。
（张万户下，程鹏举站起。）程鹏举 （白） 啊，二老爷！
二老爷 （白） 老爷吩咐下来，教你们奴隶配奴隶，为的是往后有了子子孙孙都是大金邦的人。又赐你们柴房一间，叫你们即刻成亲。可别不识抬举呀！
程鹏举 （白） 啊，二老爷，但不知我的妻子在哪里呀？
二老爷 （白） 有嘚。你倒会找台阶儿，你顺着我的手儿瞧。
程鹏举 （白） 莫非就是韩姑娘？
二老爷 （白） 做梦也没有想到吧！就是她。
程鹏举 （白） 呀！
（〖闪锤〗。）程鹏举 （西皮摇板） 可恨那张万户把婚姻强订，
幸喜得韩玉娘也是宋民。
走向前施一礼羞惭难忍，
（白） 小姐呀！
（〖大锣凤点头〗。）程鹏举 （西皮摇板） 在他人刀剑下暂且偷生。
（〖大锣住头〗。）韩玉娘 （哭） 喂呀！
（程鹏举揖请韩玉娘。）二老爷 （白） 别哭啦！快些走！
（〖原场〗。程鹏举、韩玉娘同下。）二老爷 （白） 这个韩玉娘，我惦记她不是一天啦，没想到，今儿个会给了程鹏举这小子啦。嗯，走对了步儿，瞧我的！
（〖原场〗。二老爷下。）【第六场】
（〖撒锣〗，〖西皮小开门〗。程鹏举、韩玉娘同上，同进门。程鹏举坐大边椅，韩玉娘坐小边椅。）
程鹏举 （白） 小姐请坐。
韩玉娘 （白） 有座。
程鹏举 （白） 你我被掳三年，身为厮养，不想今日成此患难的姻缘。你来看，这中秋月色，分外光明，也可以算得是花好、月圆、人寿了哇！
韩玉娘 （白） 唉！好糊涂的程相公啊！
程鹏举 （白） 这，这，怎说卑人糊涂哇？
（〖小锣凤点头〗。）韩玉娘 （西皮流水板）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
山河万里几多愁！
金酋铁骑豺狼寇，
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权忍受，
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
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程鹏举 （白） 呀！
（程鹏举起立。〖小锣凤点头〗。）程鹏举 （西皮摇板） 听罢言来满面羞，
勾起国恨与家仇。
（二老爷暗上，偷听。）程鹏举 （白） 啊，小姐，卑人身在敌营，心存宋室，无奈关口拦阻，插翅难飞呀！
韩玉娘 （白） 闻听人言，两河忠义之士，纷纷揭竿而起。相公，难道你就不打个主意了么？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保社稷抗金兵龙争虎斗，
程鹏举 （白） 噤声！
（〖哑笛〗。二老爷自上场门溜下。程鹏举、韩玉娘同出双望门，同入，程鹏举关门。〖胡琴〗至程鹏举关门后〖收住〗。）程鹏举 （白） 小姐此处讲话，须要谨慎哪！
韩玉娘 （白） 相公啊！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男儿汉为国家壮志千秋。
劝相公逃出那贼人虎口，
回故土拼生死扫荡胡酋。
（〖大锣住头〗。）程鹏举 （白） 今日乃是你我夫妻洞房花烛之夜，怎么教我逃走哇？
韩玉娘 （白） 你我此番成婚，乃是老爷的乱命，相公乃读书明理之人，自古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程鹏举 （白） 这个……小姐之言，甚是有理！请到后面歇息去罢。
韩玉娘 （白） 相公，你的前程远大，须要再思啊再想。
（韩玉娘自上场门下。）程鹏举 （白） 适才小姐之言固然甚合我意，但是既然拜过天地，却为何劝我逃走，其中甚是蹊跷。莫非张万户这贼命她前来试探于我不成？嗯，一定是的！哎呀，我若中了他人之计，死在他邦，这国仇家恨，何日得报。这……这便怎么处？也罢！我不免今晚就在这外厢，暂住一宵，且待明日，去看老贼的神色，再做计较便了！
（〖大锣凤点头〗。）程鹏举 （西皮摇板） 大事从来须缜密，
防人暗算用谋机。
（程鹏举下。）【第七场】
（〖快长锤〗。四人役、二老爷、张万户同上，张万户立中台口。）
张万户 （西皮摇板） 可恨玉娘良心丧！
劝夫逃走为哪桩？
怒气不息回营帐，
（〖快长锤〗。四人役、二老爷、张万户同走圆场。程鹏举自下场门迎上，立大边台口。）程鹏举 （白） 迎接老爷。
（〖闪锤〗。张万户、程鹏举、二老爷同进门，张万户坐外场椅，二老爷侍立，程鹏举立大边，四人役同暗下。）张万户 （西皮摇板） 再与鹏举说端详。
（〖住头〗。）程鹏举 （白） 小人叩头。
张万户 （白） 罢了，你夫妻可还恩爱？
程鹏举 （白） 倒还恩爱。
张万户 （白） 我且问你，韩玉娘对你讲些什么？
程鹏举 （白） 这个……
张万户 （白） 啊！欲言不语，为了何事？讲！
程鹏举 （白） 启禀老爷：小人昨晚与丫鬟玉娘，拜罢天地，不知是何缘故，那玉娘哭哭啼啼，不肯成亲，反而劝小人逃走。是小人不敢隐瞒，故此前来禀告，望老爷留意。
张万户 （白） 嗯！你且退下。
程鹏举 （白） 是。
（程鹏举出门，立大边台口。）程鹏举 （白） 嗯，我岂能中你的诡计！
（程鹏举下。）张万户 （白） 来，唤韩玉娘前来。
二老爷 （白） 是。
（二老爷立中台口。）二老爷 （白） 老爷唤玉娘。
韩玉娘 （内白） 来了。
（〖小锣抽头〗。韩玉娘上，立中小边台口。）韩玉娘 （西皮摇板） 忽听老爷唤一声，
吓得玉娘战兢兢。
（韩玉娘进门。）韩玉娘 （白） 参见老爷。
张万户 （白） 罢了！
韩玉娘 （白） 老爷有何吩咐？
张万户 （白） 我且问你：自到我营，我平日待你如何？
（韩玉娘暗自惊讶，故作镇静。）韩玉娘 （白） 恩重如山。
张万户 （白） 啊？
（张万户发怒。〖大仓〗。）张万户 （白） 既知恩重如山，竟敢劝你丈夫私自逃走，是何道理？
韩玉娘 （白） 老爷，并无此事呀！
张万户 （白） 哼，你丈夫亲口对我言讲，还敢抵赖不成？
韩玉娘 （白） 我好心劝他服侍老爷，焉敢劝他逃走！并无此事啊。
张万户 （白） 一派胡言。
来，与我打！
二老爷 （白） 喳！
（韩玉娘跪哭。）韩玉娘 （哭） 喂呀老爷呀……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老爷不必怒气生，
玉娘言来听分明：
鹏举胡言真可恨，
（哭头） 老爷呀！
张万户 （白） 打！
二老爷 （白） 喳！
（二老爷打韩玉娘。〖行弦〗。）韩玉娘 （哭） 喂呀！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怎敢私自劝他行。
（白） 老爷开恩，玉娘实实冤枉啊！
（韩玉娘哭。）二老爷 （白） 老爷，您瞧她哭得这样，把她饶了得啦！
张万户 （白） 起来。
（韩玉娘立起。）张万户 （白） 今日将你饶恕。再有此心，定要将你打死，还不下去！
韩玉娘 （白） 多谢老爷。
（韩玉娘出门，二老爷跟出。）二老爷 （白） 你怎么这么糊涂哇，平白无故劝你丈夫逃走，挨一顿打，冤不冤？
韩玉娘 （白） 狗仗人势，下贱的奴才！
二老爷 （白） 怎么着，我好心劝你，怎么骂起人来啦！
韩玉娘 （白） 哼！
（念） 我宁为鞭下鬼，不做外人奴！
（〖小锣五击〗。韩玉娘自上场门下。）二老爷 （白） 好，搁着你的，放着我的，你等着罢！
（二老爷进门。）二老爷 （白） 老爷，照这样子，可不能再叫程鹏举跟韩玉娘在一块儿啦，这日子长啦，程鹏举早晚叫她给教坏啦。
张万户 （白） 依你之见？
二老爷 （白） 依我看，趁早找个媒婆子来，把她卖出去算啦。
张万户 （白） 倒也说得有理，快去唤媒婆前来。
二老爷 （白） 是。
（二老爷下。〖住头〗。）张万户 （白） 正是：
（念） 任你千般巧，老夫岂能饶。
（〖大锣五击〗。张万户下。）【第八场】
（〖小锣抽头〗。韩玉娘上，立小边台口。〖行弦〗，〖小锣凤点头〗。韩玉娘摇头叹息。）
韩玉娘 （西皮摇板） 我只说他为人至诚可敬，
又谁知是一个多疑之人。
此一番上前去将他盘问，
（韩玉娘进门立小边。〖行弦〗。）韩玉娘 （哭） 喂呀！
（〖小锣凤点头〗。程鹏举自下场门上，立大边。）程鹏举 （西皮摇板） 看娘子珠泪淋定然受刑。
（〖小锣归位〗。程鹏举坐大边椅，韩玉娘坐小边椅。）程鹏举 （白） 啊！小姐，为何这等狼狈呀？
韩玉娘 （白） 我好心劝你逃走，谁知你反将我的言语，告知老贼。如今我被他打得这般光景，亏你还有心肠前来问我么！
程鹏举 （白） 唉，卑人一时糊涂，将小姐金玉之言，当做是老贼命你前来试探于我。连累小姐受此苦楚。如今我是后悔不及的了！
韩玉娘 （白） 唉，冤家呀！
（程鹏举自语。）程鹏举 （白） 我这才明白了。
韩玉娘 （南梆子） 劝相公你不必太疑心，
听奴家说出了肺腑之情。
但愿你回宋邦力图上进，
奴情愿随相公一同潜行。
程鹏举 （南梆子） 贤娘子说此话真正可敬，
大丈夫做奴隶何以为人！
怎奈是我与你皆被囚困，
（夹白） 小姐呀！
（南梆子） 还需要施巧计及早登程。
（二老爷、媒婆自上场门同暗上，同站小边台口偷听。）程鹏举 （白） 小姐说的句句有理，我们今晚收拾收拾，即可逃走便了。
（程鹏举携韩玉娘手，同欲出门，二老爷、媒婆同冲进，同立台中，程鹏举立大边，韩玉娘立小边。）二老爷 （白） 呔！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来着？
程鹏举、韩玉娘 （同白） 不曾讲些什么。
二老爷 （白） 得了罢，我全都知道啦。三番两次，劝你丈夫逃走，老爷不能容留你，把你卖给举兴元铺掌柜的瞿老丈啦！
媒婆 （白） 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程鹏举 （叫头） 哎呀，二老爷呀！
（白） 世界之上哪有拆散人家夫妻之理，待我拼着性命不要，面见万户老爷辩理。
二老爷 （白） 你得了罢！
（二老爷将程鹏举踢倒在地。）二老爷 （白） 当奴隶的，还辩什么理呀！
（韩玉娘走至大边。）韩玉娘 （白） 啊二老爷暂请息怒。请到外面稍待片刻，容我夫妻分别一番再走。
二老爷 （白） 这倒使得，快着点儿！
（二老爷向媒婆。）二老爷 （白） 外头等着去。
（〖大锣五击头〗。二老爷、媒婆同出门，自上场门同下。）程鹏举 （哭） 哎呀小姐呀！
（程鹏举跪。）韩玉娘 （哭头） 啊，程郎啊！
（韩玉娘扶起程鹏举，同立小边台口。〖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屋漏雨雪上霜鸳鸯惊散，
从今后两分飞地北天南。
程鹏举 （叫头） 哎呀，小姐呀！
（白） 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卑人的不是；如今悔之不及，难道你我就是这样生生地分别了么？
韩玉娘 （白）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程鹏举 （白） 唉！这都是卑人之过，事已至此，还望小姐不要灰心。是我平日将老贼的防守之地，绘下图形，藏在身旁。今日你我分别之后，我定要逃回故国，献图立功，一朝扫灭贼寇，也就是你我夫妻团聚之日。如今只求小姐赐我一件表记，卑人永远收藏，以志不忘。
韩玉娘 （白） 你还要什么表记么？也罢！我这里有耳环一只，未被番奴搜去，赠与相公，留为纪念。此去海角天涯，你我只是魂梦相依的了哇！
二老爷 （内白） 分别完啦没有，快着点儿！
韩玉娘 （叫头） 相公啊！
（白） 你我言尽于此，只得告别了哇！
（〖乱锤〗。韩玉娘、程鹏举同推磨，韩玉娘到大边，程鹏举到小边，韩玉娘、程鹏举同跪。〖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蝼蚁命生和死如同草芥，
程鹏举 （西皮散板） 舍不得恩和爱两地分开。
韩玉娘、程鹏举 （同西皮散板） 无奈何生别离逃亡在外！
（〖扫头〗。二老爷、媒婆同急上，同至中台口向里冲进。程鹏举起立时右足鞋遗落台口，由里向外冲；由外向里冲，韩玉娘将鞋捡起欲交与程鹏举。）程鹏举 （白） 你留下了吧！
（〖冲头。二老爷赶程鹏举自上场门同下，韩玉娘伸颈探望。）媒婆 （白） 别看啦，快走吧！
（〖原场〗。媒婆赶韩玉娘自下场门同下。）【第九场】
（〖水底鱼〗。程鹏举右足未穿鞋上，立中台口。）
程鹏举 （白） 我好后悔也！
（〖快纽丝〗。）程鹏举 （西皮散板） 一霎时只觉得神魂飘荡！
（〖哑笛〗。程鹏举面向下场门。）程鹏举 （夹白） 小姐，玉娘，你不要去呀，你回来呀！唉！走远了哇！
（〖行弦〗，〖纽丝〗。）程鹏举 （西皮散板） 骂一声张万户心似虎狼。
（〖哑笛〗。程鹏举面向上场门。）程鹏举 （夹白） 张万户啊！老贼！你害得夫妻这步田地，我日后得志，定不与你干休哦！
（〖纽丝〗。）程鹏举 （西皮散板） 有一日权在手烟尘扫荡，
杀却了狗奸贼方称心肠。
（叫头） 哎呀，且住！
（白） 我夫妻只落得这般光景，如今我是一刻也不能停留的了。
（叫头） 哦呵有了！
（白） 趁此暮色沉沉，待我速速的逃回故国，将地理图献与大营，定要扫灭金酋，边关永固。那时壮志得酬，也好与玉娘破镜重圆。我就是这个主意。嗯，我就是这个主意也！
（〖扫头〗。程鹏举走圆场，至台中跪地，单腿向下场门走跪步，甩发，立起抬腿，翻右袖。〖冲头〗。程鹏举下。）【第十场】
（〖撒锣〗，〖小锣抽头〗。瞿士锡上，立中台口。）
瞿士锡 （西皮摇板） 伯道无子鸾胶续，
（〖小锣抽头〗。瞿士锡转身归坐外场椅。瞿家院暗上。）瞿士锡 （西皮摇板） 白发红颜自笑痴。
（白） 卑人瞿士锡，乃大宋人氏。一向经商在外，不幸被困此地。只因老妻下世，膝下并无儿女，我有意再娶上一房，也好接续香烟。前者也曾托媒代为物色，这几日还不见媒婆到来。
（瞿士锡向瞿家院。）瞿士锡 （白） 家院。
瞿家院 （白） 有。
瞿士锡 （白） 伺候了。
媒婆 （内白） 随我来。
（〖小锣抽头〗。媒婆、韩玉娘持包袱同上，同走小圆场。）韩玉娘 （西皮摇板） 可恨老贼心太狠，
棒打鸳鸯两离分。
媒婆 （白） 到啦，随我进来。
（媒婆、韩玉娘同进门，韩玉娘立小边，媒婆向瞿士锡见礼。）媒婆 （白） 参见瞿老丈。
（瞿士锡起立。）瞿士锡 （白） 罢了。这一女子，她是何人？
媒婆 （白） 这就是我给您物色的女子，名叫韩玉娘，您看怎么样？
瞿士锡 （白） 倒有几分姿色。来来来，这里有纹银五十两，妈妈请来收下。
媒婆 （白） 谢谢您啦。
（媒婆向韩玉娘。）媒婆 （白） 我说玉娘啊，好好儿的跟人家过日子，我可走啦。
（媒婆出门立大边台口。）媒婆 （白） 银子到手啦，找二老爷分帐去。
（媒婆下。）瞿士锡 （白） 娘子，卑人这厢有礼。
（韩玉娘跪哭。）韩玉娘 （哭） 喂呀，老丈啊……
瞿士锡 （白） 啊！你为何行此大礼呀？
韩玉娘 （白） 老丈有所不知，我乃有夫之妇。
瞿士锡 （白） 怎么，你还有丈夫么？
韩玉娘 （白） 正是。
瞿士锡 （白） 哎呀呀，快快请起。
（韩玉娘起立。）韩玉娘 （白） 多谢老丈。
瞿士锡 （白） 请坐。
韩玉娘 （白） 谢座。
（韩玉娘坐小边外首椅，瞿士锡归原座。）瞿士锡 （白） 那一女子，你既有丈夫，那张万户因何又将你发卖呢？
韩玉娘 （白） 老丈容禀！
（〖小锣夺头〗。）韩玉娘 （西皮二六板） 奴家本是宋室民，
被掳金邦侍奉他人。
得配程郎未同枕，
劝他逃走奔前程。
张贼一怒将我卖，
望求念我有夫君。
瞿士锡 （白） 哦！
（〖小锣凤点头〗。）瞿士锡 （西皮摇板） 听一言不由我心酸难忍，
这件事必须要仗义而行。
（白） 那一女子，我也是大宋之民，岂能难为于你；也罢，身价银子不要，送你回去，也就是了。
韩玉娘 （白） 我就在府上，做些针黹，抵偿身价如何。
瞿士锡 （白） 慢来慢来，你乃年轻的女子，久居我家，多有不便哪。
韩玉娘 （白） 以后只好削发为尼，了此残生的了哇……
（韩玉娘哭。）瞿士锡 （白） 既然如此，前面有一尼庵，你在那暂且安身，日后你夫妻或有相逢之日也未可知。
韩玉娘 （白） 如此恩人请上，受我一拜。
瞿士锡 （白） 不必拜了。
（小锣凤点头。）韩玉娘 （西皮摇板） 韩玉娘上前来深深拜定，
成全我落难人感你大恩。
瞿士锡 （白） 家院。
瞿家院 （白） 有。
瞿士锡 （白） 命你将这一女子送到前面尼庵居住，不得有误。
瞿家院 （白） 遵命。
（瞿家院向韩玉娘。）瞿家院 （白） 随我来。
韩玉娘 （白） 多谢恩人。
瞿士锡 （白） 去吧。
（瞿家院引韩玉娘同出门，同下。）瞿士锡 （白） 这是哪里说起！
（瞿士锡下。）【第十一场】
胡公子 （内白） 啊哈！
（〖小锣五击〗。胡公子上，立中台口。）胡公子 （数板） 风流潇洒！风流潇洒，家大业大，广田园，多牛马。银子由着我花，穿衣裳，讲“刺儿叭”，秦楼楚馆访名花。吃花酒，把拳划，弹唱歌舞，又吹又拉。吃完了饭，我得喝会子，烧、黄二酒，我都不怕，喝得我头发晕，眼发花，脑袋一沉，叭嚓嚓，我趴在地下；死不了，干龇牙，张着嘴，我说不出话，用着笸箩往家搭，我是缺德到家，我是缺德到家。
（胡公子坐外场椅。）胡公子 （念） 关关雎鸠是雏鸠，在河之洲情悠悠。窈窕淑女人人爱，君子好逑好好求。
（丑院子自下场门上，侍立。）胡公子 （白） 大爷胡干。我爸爸胡搞，做过一任的县宰，说不上是两袖清风，总算是搂了个饱载而归。家财豪富，为人甚是刻薄；故此，自称为俭朴员外，这才配得上我这浪荡公子。是我懒读诗书，净好野游。按说呐，这吃喝嫖赌，是对不起先人，无奈一样，怹所挣来的钱，俱是来路不明，留在世上，也是祸害；这不义之财，倒不如早点儿把它花完喽，也好给怹老人家免罪消灾！我这个爸爸，倒是真孝顺我，钱也给我挣足啦，他也一命呜呼，与世长辞啦！他这么一死，我倒口念“南无”，一个人在外头无所不为。我媳妇儿心眼儿窄，看我不顺眼，一生气也跟我告了长假啦。她这么一死，我倒是无拘无束的，敢情这日子长啦，就显着我一个人这么孤孤单单，单单侧侧的。还算好，我们这后街有个尼姑庵，那儿的老尼姑跟我倒是多年的朋友啦。前两天我托她给我物色一个小佳人儿，日子也不少了，也没见她给我送回话儿来——
我说小子！
丑院子 （白） 有。
胡公子 （白） 去到观音庵把那个老尼姑宝慧给我叫来。就说大爷我找她有事。快点儿去！
丑院子 （白） 是啦。
（丑院子出门，老尼上，立小边台口。）老尼 （念） 忙将得意事，禀报大爷知。
丑院子 （白） 您来啦？
老尼 （白） 来啦。
（丑院子、老尼同进门。）胡公子 （白） 你来啦，坐着坐着。
（老尼坐大边外场椅。）胡公子 （白） 你怎么老没上这儿来啦？
老尼 （白） 这几天庵里事忙着呐，我没空儿来看您呀！
胡公子 （白） 真个的，我托你那件事怎么样啦？
老尼 （白） 我就为这事儿给您送信儿来啦。
胡公子 （白） 办得怎么样啦？
老尼 （白） 可巧昨天我这庵里来了一个韩玉娘，长得别提多美啦！
胡公子 （白） 是吗？
老尼 （白） 她要落发出家，我没给她落发，把她留下啦；今儿个特为给您送信儿来啦。
胡公子 （白） 干吗给送信呀？干脆把她带来不就结啦。
老尼 （白） 青天白日的，那多观之不雅呀！
胡公子 （白） 依你怎么样哪？
老尼 （白） 依我，您跟我上我们庵里去，教她打杯茶给您，您要是瞧中喽，咱们再打主意。
胡公子 （白） 这主意倒不错，什么时候去呀？
老尼 （白） 说走就走。
胡公子 （白） 走。
（胡公子向丑院子。）胡公子 （白） 看着家，大爷有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丑院子 （白） 是。
（丑院子下。老尼引胡公子出门，胡公子、老尼同走圆场边走边谈。）胡公子 （白） 这女子长得真美吗？
老尼 （白） 别提多美啦！
胡公子 （白） 她是在你庵里吗？
老尼 （白） 是在我庵里。
胡公子 （白） 你可别冤我！
老尼 （白） 我哪能冤您呐。
胡公子 （白） 到啦没有？
老尼 （白） 到啦，随我进来。
（胡公子、老尼同进门，同立台中，胡公子东张西望。）胡公子 （白） 在哪儿呐？
老尼 （白） 您可别嚷，您先坐着，让我把她叫出来打杯茶，您先瞧瞧合适不合适，可有一样，你得拿出人样儿来。
胡公子 （白） 我知道。
（胡公子坐外场椅。老尼站大边。）老尼 （白） 我说玉娘啊，现有施主胡公子来啦，打茶来！
韩玉娘 （内白） 来了！
（〖小锣抽头〗。韩玉娘捧茶盘上，立小边台口。）韩玉娘 （西皮摇板） 老师父呼唤我急忙相应，
捧茶盘向前去不敢消停。
（韩玉娘进门，立小边台口。）韩玉娘 （白） 施主用茶。
（胡公子取茶，呆看韩玉娘。）老尼 （白） 大爷您喝茶呀！
（胡公子误将茶杯送眼边喝。）老尼 （白） 大爷您怎么啦！
（老尼向韩玉娘。）老尼 （白） 搭杯，搭杯！
（韩玉娘以茶盘接杯，急忙出门，立小边台口。）韩玉娘 （白） 且住！看此人举动轻狂，定非正人君子，待我偷听他们讲些什么。
老尼 （白） 长得怎么样？
胡公子 （白） 长得真不错，就要她啦。
（老尼急掩胡公子口。）老尼 （白） 别嚷！
韩玉娘 （白） 好两个可恶的贼子！
（韩玉娘自上场门急下。胡公子立起。）胡公子 （白） 快找房子，我跟她入洞房。
老尼 （白） 这可不成！
胡公子 （白） 那你快点儿想个法子呀！
老尼 （白） 这么办，明儿就说你们家里做佛事，叫我带她一块儿来。
胡公子 （白） 我们家又没死人，做的哪门子佛事呀！
老尼 （白） 就说给老太太念长寿经，不就结啦。
胡公子 （白） 好，就这么办。
老尼 （白） 那时候，我把她诓到你的家里，你家里房子又多，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胡公子 （白） 这主意倒不错。明儿什么时候把她送来？
老尼 （白） 明儿响午给你送来。
胡公子 （白） 早点儿送来，别让我着急，我走啦，回见。
（胡公子出门。老尼送出。）老尼 （白） 回见。
胡公子 （白） 明儿要是有她便罢，要是没她，我可跟你没完！
老尼 （白） 阿弥陀佛！
（胡公子自下场门下，老尼进门，自上场门下。）【第十二场】
（〖小锣抽头〗。韩玉娘上，至台口。）
韩玉娘 （西皮摇板） 适才间听他们私下议论，
一霎时吓得胆战心惊。
（白） 哎呀，且住！想我韩玉娘，指望身入空门，安心守老。谁想那淫尼又起下不良之心，要将我卖与什么胡公子。真叫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这便怎么处？有了。趁此无人，不免逃出庵去，再做道理。
（〖小锣凤点头〗。）韩玉娘 （西皮摇板） 我这里将包裹急忙拣定，
（〖行弦〗。韩玉娘正欲出门。）老尼 （内白） 啊哈！
韩玉娘 （白） 呀！
（〖小锣凤点头〗。韩玉娘急退回，将包袱藏在椅垫下，坐外场椅。）韩玉娘 （西皮摇板） 耳听得老淫尼她又来临。
（老尼上，进门。韩玉娘起立。）韩玉娘 （白） 哦，师父来了。
（老尼立大边。）老尼 （白） 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韩玉娘 （白） 在此打坐。
老尼 （白） 真有心胸。我说玉娘啊，明儿个胡公子家里做佛事，我打算带你一块儿去。
韩玉娘 （白） 啊师父，想我才入空门，佛事一概不知，不去也罢。
老尼 （白） 到那儿看样学样儿，不就会了吗。
韩玉娘 （白） 还是不去的好。
（老尼发怒。）老尼 （白） 哈哈，听我告诉你说，你来到我这庵里，就得听我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非去不可！
韩玉娘 （白） 师父不必动怒，我前去就是。
老尼 （白） 这不结了嘛，你早说话呀！
韩玉娘 （白） 不知何时前往？
老尼 （白） 明儿晌午前去，你好好的收拾收拾，今儿晚上早点儿睡，明儿早点儿起来。
韩玉娘 （白） 遵命。
（老尼出门，自上场门下。韩玉娘出门探望。）韩玉娘 （白） 趁此四下无人，不免从后门逃走，待我收拾起来，。
（韩玉娘进门，脱坎肩，取包袱，出门，蹑足走圆场，回头惊望。〖阴小锣一下〗。韩玉娘至九龙口开后门，奔出，立中台口。〖小锣一下〗。）韩玉娘 （白） 且喜被我逃出庵来了，待我回到瞿家暂住。
（韩玉娘思索。）韩玉娘 （白） 哎不好！倘若他们寻到瞿家，岂不连累好人。也罢，我不免一路向南任意行走便了。
（韩玉娘左手持包袱，反云手，右转身，两手平举，亮住，边唱边跑圆场。）韩玉娘 （西皮流水板） 淫尼为人太可恨，
她将我卖与胡舍人。
逃出庵来魂不定，
不知道今夜在哪处安身。
披星戴月往前奔，
两足疼痛就路难行。
（韩玉娘背向下场门退步，转身向内跌坐，欲起立又向外跌坐，包袱落地，双手左摸，右摸，再摸，起立拾起包袱，右转身奔至中台口，右袖折起，高举亮住。〖小锣抽头〗。韩玉娘左转身，急下。）【第十三场】
（〖小锣抽头〗。李氏持水桶上，立中台口。）
李氏 （西皮摇板） 河边取水回家转，
孤苦一身有谁怜！
（白） 老身李氏。不幸先夫早丧，家道贫寒。所生两个儿子，俱已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只剩我孤身一人，每日沿家做些针黹，苦度光阴。清晨起来取得冷水，在此歇息歇息再走。
（李氏立大边台口。）韩玉娘 （内白） 走哇！
（〖小锣抽头〗。韩玉娘自上场门上，立小边台口。）韩玉娘 （西皮摇板） 鱼儿漏网匆匆走，
茫茫的天涯我一身愁。
（白） 哎呀，且住！想我韩玉娘，自从逃出庵来，行了多日，且喜重回故国，来到这信阳地面，只是我的两足疼痛，口内焦渴，这便如何是好？
（韩玉娘看见李氏。）韩玉娘 （白） 看那旁有一老妈妈，担得有水，待我向前。
（韩玉娘走向大边台口。）韩玉娘 （白） 啊妈妈！我这厢有礼。
李氏 （白） 还礼，还礼。小娘子敢莫是失迷路途么？
韩玉娘 （白） 并非失迷路途，我乃是远方行路之人，一时口内焦渴，望求妈妈你行个方便才好。
（韩玉娘指水桶。）李氏 （白） 慢来慢来。你乃是行路之人，饮了冷水，多有不便，此处离舍下不远，我与你烧杯热茶解渴如何？
韩玉娘 （白） 怎敢劳动妈妈。
李氏 （白） 不妨事。
韩玉娘 （白） 如此待我与妈妈担水。
（韩玉娘持水桶。）李氏 （白） 这就不敢。小娘子随我来！
（〖小锣凤点头〗。李氏引韩玉娘同走圆场。）李氏 （西皮摇板） 小娘子且随我把家门来奔，
可怜你历风霜受此苦情。
（李氏、韩玉娘同进门，水桶放桌前。）李氏 （白） 小娘子请坐。
韩玉娘 （白） 有座。
（韩玉娘坐小边椅，李氏坐大边椅。）李氏 （白） 小娘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为何这等狼狈？
韩玉娘 （白） 奴家韩玉娘，被掳金邦，受尽磨难；如今幸得被我逃回故国，怎奈孤苦伶仃，无亲无靠。唉！唉！我好命苦哇……
（韩玉娘哭。）李氏 （白） 怎么你也是孤身一人么？
韩玉娘 （白） 正是。
李氏 （白） 我也是孤身一人。如此说来，你命苦，我也命薄。唉，苦哇……
（李氏哭。）韩玉娘 （白） 请问妈妈尊姓？
李氏 （白） 老身李氏，不幸先夫早亡，撇下我孤身一人，就在这信阳居住；所生两个儿子，俱已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我有意将小娘子留在舍下，每日沿家做些针黹度日，你意如何？
韩玉娘 （白） 萍水相逢，怎好打搅。
李氏 （白） 忒谦了哇！
韩玉娘 （白） 妈妈若不嫌弃，我情愿拜在妈妈膝下，以为义女。不知尊意如何？
李氏 （白） 这就不敢当。
韩玉娘 （白） 不必推辞，义母请上，受女儿一拜。
（韩玉娘跪拜。）李氏 （白）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李氏挽起韩玉娘。）李氏 （白） 老身我偌大年纪，收了这样一个好女儿，真乃可喜可贺。
（笑） 啊哈哈……
（白） 哎呦！
（李氏抚腰。韩玉娘上前扶李氏。）韩玉娘 （白） 仔细了！
李氏 （白） 岔了气了。
只顾与你讲话，忘了你的饥渴。干女儿，随我来呀！
（笑） 哈哈哈……
韩玉娘 （白） 遵命。
（〖小锣原场〗。韩玉娘、李氏持水桶同下。）【第十四场】
（〖快长锤〗。四宋兵同上，同站门，宗泽上，立中台口。）
宗泽 （西皮摇板） 恼恨金酋太猖狂，
年年进犯似虎狼。
将身且坐宝帐上，
（〖闪锤〗。宗泽坐外场椅。）宗泽 （西皮摇板） 且听探马报端祥。
（〖冲头〗。中军急上，进门。）中军 （白） 启禀元帅：营外拿获敌营奸细一名，特来报知。
宗泽 （白） 押进帐来！
（中军出门立中台口。）中军 （白） 将奸细押进帐来！
二宋兵 （内同白） 啊！
（〖快长锤〗。二宋兵押程鹏举同上，同立小边台口。）程鹏举 （西皮流水板） 死里逃生回故郡，
低头又作阶下人。
迈步且把宝帐进，
（〖闪锤〗。）程鹏举 （西皮摇板） 见了元帅说分明。
（〖大锣住头〗。）宗泽 （白） 唗！胆大奸细，窥探我营，还不从实招来。
程鹏举 （白） 启禀元帅：小人程鹏举，乃大宋人氏，先父也曾在朝为官。只因金兵入寇，小人被掳，发交张万户家为奴。是我心怀故国，因此连夜逃回，投军报效，并非奸细，望元帅详察。
宗泽 （白） 你父何名？
程鹏举 （白） 先父程金龙，曾任吏部之职。
宗泽 （白） 哦！
（〖大锣凤点头〗。）宗泽 （西皮摇板） 听一言来才知情，
我与他父一殿臣。
下得位来忙松梱。
（〖闪锤〗。宗泽下位与程鹏举松绑，六宋兵同暗下。）宗泽 （西皮摇板） 再与贤侄叙衷肠。
（〖大锣住头〗。）宗泽 （白） 老夫宗泽，当年曾与你父一殿为臣，交好甚厚。
程鹏举 （白） 原来是宗老伯父，待侄儿大礼参拜。
宗泽 （白） 贤侄少礼，请坐。
（宗泽归原坐。）程鹏举 （白） 侄男告坐。
（程鹏举坐大边外椅。）宗泽 （白） 贤侄身在金营，可知他邦军情如何？
程鹏举 （白） 伯父容禀。
（〖闪锤〗。）程鹏举 （西皮摇板） 平日里用心机窥敌动静，
绘就了敌军中的地理图形。
顾不得生和死闯过敌境，
宗泽 （白） 怎么样啊？
程鹏举 （西皮摇板） 投帐下献图本共灭金人。
（程鹏举献图。宗泽看图。）宗泽 （笑） 啊，哈哈哈……
（〖大锣凤点头〗。）宗泽 （西皮摇板） 见此图不由我心中欢欣，
程贤侄可算得爱国之人。
（〖大锣住头〗。）宗泽 （白） 此番破贼，全仗贤侄，暂在营中，共商破敌之策。
程鹏举 （白） 遵命。
探子 （内白） 报！
（〖冲头〗。探子上，进门跪下。）探子 （白） 张万户已到黄河渡口。
宗泽 （白） 再探。
探子 （白） 得令！
（〖冲头〗。探子出门，自上场门下。）宗泽 （白） 中军听令。
中军 （白） 在。
宗泽 （白） 传令下去，大小三军全身披挂，校场听点。
中军 （白） 得令！
（〖冲头〗。中军出门，下。）宗泽 （白） 贤侄请到后面。正是：
（念） 准备弩弓擒猛虎，
程鹏举 （念） 同心协力破金兵。
（〖原场〗。宗泽、程鹏举同下。）【第十五场】
（〖冲头〗，〖四击头〗。四宋将先后上，分起霸。〖归位〗四宋将同在台口一字立。〖点绛唇〗。）
宋将甲 （白） 众位将军请了。
三宋将 （同白） 请了。
宋将甲 （白） 元帅升帐，你我两厢伺候。
三宋将 （同白） 请。
（〖水龙吟〗。在曲牌中，四宋将分立两边里首，八宋兵同上，同站门。〖四击头〗。宗泽上，立中台口。〖归位〗。）宗泽 （点绛唇） 杀气冲霄，儿郎虎豹，军威浩，地动山摇，要把狼烟扫。
（〖水龙吟合头〗。宗泽坐内场椅。四宋将同转身面向里，同在台中一字立）四宋将 （同白） 参见元帅。
宗泽 （白） 众位将军少礼。
四宋将 （同白） 啊！
（四宋将分立两边。）宗泽 （念） 漫天旌旗照日红，全凭英勇建奇功。今朝大展擎天手，杀退金人称我胸。
（白） 本帅，宗泽。适才探马报道，张万户已到黄河渡口，幸喜程鹏举前来献图，正好趁此机会、杀他个片甲不归。
众将官。
四宋将 （同白） 有。
宗泽 （白） 起兵前往。
四宋将 （同白） 啊！
（〖出队子〗。宗泽、四宋将同上马。〖急急风〗。众人同下。）【第十六场】
（〖风入松〗。八金兵、哈须龙、黑须虎引张万户同上，张万户立中台口。）
张万户 （白） 探马报道：宗泽老儿兴兵前来，岂能容他猖狂。
儿郎的！
八金兵、哈须龙、
黑须虎 （同白） 有！
张万户 （白） 杀！
（〖风入松合头〗。鹞子头会阵。八金兵、哈须龙、黑须虎、张万户同左转至小边一字立。〖急急风〗。八宋兵、四宋将、宗泽同上，同到大边一字立。张万户、宗泽同立台中架住。）宗泽 （叫头） 呔！
（白） 马前来的敢莫是张万户？
张万户 （白） 然。
宗泽 （叫头） 张万户！
（白） 兴兵犯界，是何道理？
张万户 （叫头） 住口！
（白） 劝你马前归顺，还则罢了；如若不然，管叫你片甲不归。
宗泽 （白） 一派胡言，放马过来。
（〖急急风〗。八金兵、哈须龙、黑须虎、八宋兵、四宋将自两边分下。宗泽、张万户同起打，自两边分下。八金兵、哈须龙、黑须虎、八宋兵、四宋将自两边分上，同起打，自两边分下。宗泽、张万户自两边分上，同起打，张万户败下。）宗泽 （白） 追！
（八宋兵、四宋将同上，过场，同下，宗泽追下。〖乱锤〗。八金兵、张万户同上，张万户立中台口。）张万户 （叫头） 且住！
（白） 这老儿杀法骁勇，不免回去搬来救兵，再与那贼决一死战。
儿郎的。
八金兵 （同白） 有。
张万户 （白） 收兵，收兵！
（〖冲头〗。八金兵、张万户同下。八宋兵、四宋将、宗泽同上，宗泽立中台口。）八宋兵、
四宋将 （同白） 那贼大败。
宗泽 （白） 紧紧追赶。
八宋兵、四宋将 （同白） 啊！
（〖急急风〗。八宋兵、四宋将同下。〖四击头〗。宗泽亮相。〖急急风〗。宗泽下。）【第十七场】
（〖撒锣〗，〖小锣回头〗。程鹏举上，立中台口。）
程鹏举 （引子） 官居太守，为贤妻，常挂心头。
（〖小锣回头〗。程鹏举转身，坐外场椅。程家院自下场门暗上，侍立。〖小锣归位〗。）程鹏举 （白） 下官程鹏举。自从投效大营，宗元帅听我献策，大破金兵。如今那张万户老贼早已逃回金邦去了。多蒙宗元帅保我为襄阳太守，到任以来，每日思念贤妻韩玉娘，不知身落何方。我不免派赵寻前去寻找寻找。
家院。
程家院 （白） 有。
程鹏举 （白） 唤赵寻进见。
程家院 （白） 遵命。
（程家院立中台口。）程家院 （白） 赵寻进见。
赵寻 （内白） 来了。
（〖小锣原场〗。赵寻上。）赵寻 （念） 大人一声唤，怎敢稍迟延。
（赵寻进门。）赵寻 （白） 参见大人。
程鹏举 （白） 罢了。
（赵寻立大边。）赵寻 （白） 有何差遣？
程鹏举 （白） 实不相瞒，前者本府与夫人韩玉娘，被掳金邦，同在一起为奴。后因夫人劝我逃回故国，被张万户老贼卖与兴元铺瞿老丈家，也不知是怎样的结果。本府想起夫人，寝食不安。意欲烦你去往北国，寻找夫人，不知你可愿往？
赵寻 （白） 大人之命怎敢有违，只是一向未曾见过夫人，此去纵然相遇，恐夫人她不肯相认，也是枉然！
程鹏举 （白） 这却不难。
（程鹏举回身取包袱。）程鹏举 （白） 啊，赵寻，这包裹之内，有夫人耳环一件，本府的鞋儿一只。那一只在夫人之手，你就带在身旁，见面之时，将它献出，必能相认。
（赵寻接包袱。）赵寻 （白） 拜别了。
（〖闪锤〗。）赵寻 （西皮摇板） 即刻收拾莫消停，
程鹏举 （白） 路上多加小心！
（〖闪锤〗。）赵寻 （西皮摇板） 去往金邦走一程。
（赵寻下。）程鹏举 （白） 唉！
（〖闪锤〗。程鹏举起身立台口。）程鹏举 （西皮摇板） 自从我破金兵襄阳到任，
心心念放不下贤德夫人。
今日里命赵寻前去访定，
（〖闪锤〗。程鹏举至大边台口）程鹏举 （西皮摇板） 但愿得早相见迎接归程。
（〖原场〗。程鹏举下。）【第十八场】
（〖冲头〗，〖起初更鼓〗。）
韩玉娘 （内叫头） 天哪，天！
（内白） 想我韩玉娘好命苦哇！
（〖大锣导板头〗。）韩玉娘 （内二黄导板） 耳边厢又听得初更鼓响，
（〖纽丝〗。幕缓缓拉开。韩玉娘坐大边台口矮座，前放纺线车一个。小边台中斜放一桌，置点燃的油灯一盏。桌里首设一椅，椅旁放一小篮，内装白绸一块。）韩玉娘 （哭） 喂呀！
（〖纽丝〗。）韩玉娘 （二黄散板） 思想起当年事好不悲凉。
遭不幸掳金邦身为厮养，
遇程郎成婚配苦命的鸳鸯。
我也曾劝郎君高飞远扬，
（〖起二更鼓〗。）韩玉娘 （哭） 程郎啊……
（回龙） 又谁知一旦间枉费心肠。
（〖大锣夺头〗。）韩玉娘 （二黄慢板） 到如今受凄凉异乡飘荡，
（韩玉娘摇动纺车。）韩玉娘 （二黄慢板） 只落得对孤灯独守空房。
（〖哑笛〗。〖起三更鼓〗。韩玉娘起立到中台口。）韩玉娘 （夹白） 想我韩玉娘，与程郎分别之后，虽然历尽艰苦，受尽磨难，只要程郎得回故国，立功杀贼，也不枉我对他一片真情也！
（二黄原板） 我虽然女儿家颇有才量，
全不把儿女情挂在心旁。
但愿得我邦家兵临边障，
要把那，众番奴，一刀一个斩尽杀绝，到此时方称了心肠。
（〖哑笛〗。）李氏 （内夹白） 啊，女儿，天色不早，安歇了吧。
韩玉娘 （夹白） 孩儿就要睡的。
李氏 （内夹白） 女儿不必忧愁，你夫妻日后自有相逢之日，快些安歇了吧。
韩玉娘 （夹白） 孩儿遵命。
（二黄原板） 恨只恨那程郎把我遗忘，
全不念我夫妻患难情长。
到如今只落得空怀怅惘，
（〖纽丝〗。韩玉娘右转身走到小边桌前。〖起四更鼓〗。〖行弦〗，〖纽丝〗。韩玉娘将桌上油灯吹灭。）韩玉娘 （二黄原板） 留下这清白体还我爹娘。
（韩玉娘坐外场椅，伏桌入梦。〖二黄万年欢〗。在〖曲牌〗中韩玉娘做梦境：六宋兵、二宋兵捧凤冠霞帔、轿夫、程家院引程鹏举同上，同进门。八宋兵分站两边，捧凤冠者站大边，捧霞帔者站小边，轿夫站大边外首，程鹏举上前拍韩玉娘肩，韩玉娘抬头微睁眼，见程鹏举悲喜交加，韩玉娘、程鹏举同搭袖推磨伏泣少时，程鹏举手势示意，忆昔逃离金邦、投宋营、献策、杀敌，如今做官带来官诰请韩玉娘收受。韩玉娘也追忆当年劝夫逃走是一番好意，被他泄露，使自己遭受磨难，心有馀恨不肯收受。程鹏举无奈捧凤冠跪请，韩玉娘心软才收受，回手交小边宋兵。程鹏举扶韩玉娘至大边台口上轿，向上场门走，八宋兵、程家院、程鹏举依次随行。韩玉娘行至上场门时八宋兵、程家院、程鹏举正挡住台下视线，韩玉娘急抽身离轿回原座入睡。八宋兵、程家院、程鹏举依次自上场门下。）（〖起五更鼓〗。〖大锣导板头〗。）
韩玉娘 （西皮导板） 适才间见程郎官宦模样，
（〖行弦。韩玉娘揉眼，起立两边一望。）韩玉娘 （白） 呀！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醒来时不觉得一梦黄粱。
（白） 哎呀，且住！适才程郎衣锦荣归，接我赴任，醒来乃是南柯一梦！且自由他。看天色已明，不免到门外浣洗一回便了！
（〖小锣抽头〗。韩玉娘取竹篮开门，出门。）韩玉娘 （西皮摇板） 看今日天气晴风和日暖，
（〖小锣抽头〗。韩玉娘行至小边台口，赵寻挟包袱上，行至中台口提靴，包袱遗落在地，匆忙下。〖行弦〗。）韩玉娘 （白） 呀！
（〖小锣凤点头〗。）韩玉娘 （西皮摇板） 行路人失包裹叫他回还。
（白） 看那位客官，慌慌张张，失落包裹，待我唤他回来。
（韩玉娘至台中，向下场门。）韩玉娘 （白） 啊，客官请转！
（赵寻自下场门上，转回立中台口。）赵寻 （白） 大嫂唤我何事？
韩玉娘 （白）你 的包裹失落了。
（韩玉娘指包裹。）赵寻 （白） 哦！
（赵寻拾起包袱。）赵寻 （白） 多谢大嫂，多谢大嫂。
（赵寻匆忙下。）韩玉娘 （白） 看那位客官行得慌速，定有心事在怀。嗳！休管他人闲事，待我浣洗起来。
（〖小锣抽头〗。韩玉娘到小边台口跪洗。赵寻自下场门上，立大边台口。）赵寻 （西皮摇板） 适才间蒙大嫂将我唤转，
若不然见大人有何话言。
（白） 哎呀且住！适才若不是这位大嫂将我唤回，我的包裹失落，回去怎样交差呀！
（赵寻看韩玉娘。）赵寻 （白） 我看这位大嫂甚是寒素，不免赠她几两银子，以为酬报。
（赵寻向前至中台口。）赵寻 （白） 啊，大嫂请了。
（韩玉娘回头望赵寻，起立向前。）韩玉娘 （白） 客官为何去而复转？
赵寻 （白） 适才蒙大嫂的恩德，在下无以为报，现有纹银一锭，请大嫂收下，以表寸心。
（赵寻由怀里取银付韩玉娘。）韩玉娘 （白） 客官说哪里话来；你失落包裹，我不过唤你一声，焉能受你的银两。请收回吧。
赵寻 （白） 如此请问大嫂尊姓，日后也好答报哇。
韩玉娘 （白） 你问我的姓氏么？
赵寻 （白） 正是。
韩玉娘 （白） 奴家姓韩。
（赵寻自语。）赵寻 （白） 啊？她说她姓韩。想我家夫人也姓韩哪！倒要仔细问上一问。
请问大嫂，你家官人姓甚名谁，做何生理？
韩玉娘 （白） 这——不说也罢。
（赵寻寻思，自语。）赵寻 （白） 看此情形，其中定有缘故。莫非他就是我家夫人么？想我家夫人已然出家为尼了哇！
（赵寻寻思。）赵寻 （白） 有了，我不免将这包裹打开，倘若她是我家夫人，看见里面物件，必然追问于我，我就是这个主意。
啊，大嫂，看你的光景不甚宽裕，这锭银子，还请大嫂收下才是。
韩玉娘 （白） 奴虽贫寒，尚可度日，客官不必挂意。请赶路要紧。
赵寻 （白） 如此多谢了。
韩玉娘 （白） 赶路要紧哪。
赵寻 （白） 待我将银子包好。
（赵寻故意拆包、放银，顺手将鞋取出、拍灰。韩玉娘见鞋吃了一惊。赵寻假意向下场门走去。韩玉娘焦急地追问。）韩玉娘 （白） 啊！客官请转，客官请转！
（赵寻回立原处。）韩玉娘 （白） 大嫂唤我回来何事？
韩玉娘 （白） 请问客官从哪道而来？
赵寻 （白） 从襄阳而来，奉大人之命，寻找夫人的下落，故而到此。
韩玉娘 （白） 这包内的鞋儿，是哪里来的？
赵寻 （白） 此乃我家大人之物；临行之时，大人吩咐于我，倘若寻着韩氏夫人，以此鞋履为证。
韩玉娘 （白） 你可曾访着你家夫人？
赵寻 （白） 是我去到兴元铺，那瞿老丈对我言讲，我家夫人已然出家为尼；我又赶到观音庵内，那老尼姑言道，夫人出外投亲去了；是我无法寻找，只得回去交差。
韩玉娘 （白） 我来问你，你家大人可是姓程？
赵寻 （白） 姓程。
韩玉娘 （白） 名鹏举？
赵寻 （白） 是呀！
韩玉娘 （白） 他……今在何处？
赵寻 （白） 现为襄阳太守，就在任上。
韩玉娘 （白） 你快将此鞋儿拿来我看。
赵寻 （白） 是，是，是。
（赵寻开包取鞋。）赵寻 （白） 鞋儿在此，大嫂请看。
（韩玉娘接鞋细看。）韩玉娘 （白） 哎呀程郎啊！如今你身做高官，怎知为妻我在此受苦哇……
（〖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抛血泪魂梦绕肝肠痛——
（哭头） 坏，
（〖乱锤〗。韩玉娘吐血状。〖纽丝〗。）韩玉娘 （西皮散板） 今日里燕归来明月入怀。
（李氏自上场门暗上。）李氏 （白） 外面何人讲话？
（李氏出门，见韩玉娘站不稳，急忙上前扶住。）李氏 （白） 你是怎么样了？
（韩玉娘摇头不语。）赵寻 （白） 啊，大嫂，见了此鞋，为何如此悲痛啊？
韩玉娘 （白） 对你实说了吧，奴家就是韩玉娘。
赵寻 （白） 你家官人就是程鹏举么？
韩玉娘 （白） 正是。
赵寻 （白） 哎呀！原来夫人在此，小人不知，望乞恕罪。
（赵寻跪拜。）韩玉娘 （白） 快快请起。你叫什么名字？
赵寻 （白） 小人名唤赵寻。
啊，夫人此位是——
韩玉娘 （白） 这是我的义母李老太太。
赵寻 （白） 哦，原来是李老太太，小人这厢有礼了。
（赵寻跪拜。）李氏 （白） 起来起来。你怎知你家夫人在此啊？
赵寻 （白） 小人奉命寻找夫人，寻了几日，寻觅不见，只好回去交差，行至此处，偏偏凑巧，我将包裹失落，被夫人看见，将我唤回，因此才得相见。
李氏 （白） 这倒巧得很。
赵寻 （白） 啊夫人，几时启程哪？
李氏 （白） 是啊，你几时起程？
韩玉娘 （白） 这起程么？
赵寻 （白） 是啊。
韩玉娘 （白） 当年我与你家老爷分别以后，音信杳然，不想今日得见此鞋，如见程郎一般。
啊义母，我们收拾收拾，即刻随他同——
（〖乱锤〗。韩玉娘吐血状。〖扫头〗。李氏扶韩玉娘同进门，自上场门同下。）赵寻 （白） 啊，李老太太，把那鞋儿交与我啊！
（李氏自上场门返回，出门。）李氏 （白） 鞋儿在此，快快回去禀报你家大人知道。
（李氏将鞋交赵寻。）赵寻 （白） 遵命。
（〖原场〗。赵寻下。李氏提篮进门，关门，自上场门下。）【第十九场】
（〖快长锤〗。八宋兵引程鹏举同上，程鹏举立中台口。）
程鹏举 （西皮摇板） 那赵寻他一去渺无音信，
（〖扫头〗。程鹏举坐外场椅。赵寻上，进门。）赵寻 （白） 参见大人。
（赵寻立大边。）程鹏举 （白） 赵寻回来了，
赵寻 （白） 回来了。
程鹏举 （白） 寻找夫人之事，怎么样了？
赵寻 （白） 小人去至兴元铺，那瞿老丈对我言讲，我家夫人不允亲事，已然出家为尼了哇！
（程鹏举惊讶。）程鹏举 （白） 哦！已然出家为尼了么？
赵寻 （白） 小人还有下文。
（程鹏举焦急。）程鹏举 （白） 还有什么下文？你快快讲来呀！
赵寻 （白） 我又赶到观音庵内，那老尼言道，我家夫人又出外投亲去了。
程鹏举 （白） 她在那里并无什么亲眷哪！
赵寻 （白） 小人无法寻觅，只得回来交差；不想行至中途，天缘凑巧，遇见夫人，献出此鞋，才得相认。
程鹏举 （白） 夫人现在哪里？
赵寻 （白） 现在信阳李家。那时夫人一见此鞋，悲痛交感，身得急症，望大人速速探望夫人要紧。
（赵寻呈鞋。程鹏举接鞋放桌上。）程鹏举 （白） 哦！夫人她……忽然生起病来了么？
赵寻 （白） 病了哇！
程鹏举 （白） 唉！夫人受苦染病，都是下官之罪也。必须亲自前去，迎接她来才是正理，吩咐下面，准备轿马，即刻登程便了。
（〖闪锤〗。）程鹏举 （西皮摇板） 听罢了一席话珠泪滚滚，
贤夫人悲往事重病缠身。
我这里急忙忙来跨金镫，
（〖快长锤〗。程鹏举出门上马，八宋兵、赵寻同走圆场，同至小边台口，程鹏举下马，八宋兵同暗下。）程鹏举 （西皮摇板） 恨不得一霎时得见夫人。
（〖大锣住头〗。赵寻站立台口。）赵寻 （白） 啊，老太太开门来？
（李氏自上场门上，至台中。）李氏 （白） 是哪个？
（李氏开门、出门。）赵寻 （白） 我家大人来了。
程鹏举 （白） 这是何人？
赵寻 （白） 啊，大人，这就是李老太太——夫人的义母。
程鹏举 （白） 原来是义母。
（程鹏举欲拜。）李氏 （白） 哎呀！这就不敢。
（李氏忙搀起。）李氏 （白） 里面讲话。
（程鹏举向赵寻。）程鹏举 （白） 你且退下。
（赵寻下。程鹏举、李氏同进门，程鹏举立大边台口。）程鹏举 （白） 请问义母，我妻今在何处？
李氏 （白） 现在里面。
程鹏举 （白） 待我前去与她相见。
李氏 （白） 里面肮脏得紧，待我扶她出来。
程鹏举 （白） 是，是，是。
李氏 （白） 啊，女儿，你家官人来了哇！
（李氏自上场门下。）程鹏举 （白） 唉，不知夫人的病体怎么样了？
（〖纽丝〗。李氏扶韩玉娘同上至九龙口。〖乱锤〗。韩玉娘摇晃不定。〖纽丝〗。）韩玉娘 （二黄散板） 拨云雾见青天苍天覆盖，
（〖乱锤〗。程鹏举回身见韩玉娘急上前扶抱，程鹏举、韩玉娘同跪哭。〖纽丝〗。）韩玉娘 （二黄散板） 别梦回残月圆花落花开。
程鹏举 （白） 夫人哪！
（〖纽丝〗。程鹏举扶韩玉娘站起归里座，韩玉娘低头不语。程鹏举坐大边。）程鹏举 （二黄散板） 想夫人偶得病并无大碍，
今日正是你苦尽甘来。
（〖大锣住头〗。）李氏 （白） 你二人在此讲话，待老身与你们烧杯茶来。
程鹏举 （白） 义母不必费心。
（李氏自语。）李氏 （白） 哎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李氏自上场门下。）程鹏举 （白） 听赵寻对我言讲，你受了千辛万苦，俱是下官之过，今日环履重圆，怎么夫人你又生起病来了哇！
（韩玉娘微抬头看程鹏举。）韩玉娘 （白） 我为你受了千辛万苦，如今才得苦尽甘来。唉！实指望一同赴任，谁知我又身染重病，倘有不测，岂不辜负我这一片痴心哪……
（韩玉娘哭。）韩玉娘 （反四平调） 夫妻们分别十载，
好似孤雁归来。
可怜我被贼将奴来卖，
我受尽了祸灾，棒打鸳鸯好不伤怀。
幸遇着义母她真心看待，
今日里才得再和谐。
但愿得了却了当年旧债，
程鹏举 （夹白） 夫人哪……
韩玉娘 （反四平调） 纵死在黄泉也好安排！
程鹏举 （白） 夫人你不要伤心，还是好好地将养才是。
（韩玉娘伏案不语。程鹏举惊急。）程鹏举 （白） 啊夫人，你……怎么不讲话呀？
（韩玉娘立起，瞠目望空自语。）韩玉娘 （白） 哎呀老爷！我劝他好生服侍老爷，焉敢劝他逃走。老爷开恩，玉娘实实的冤枉啊！
（韩玉娘哭。程鹏举立起。）程鹏举 （白）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
韩玉娘 （白） 张万户、番贼他们都来了！
程鹏举 （白） 啊夫人！张万户那贼已逃回金邦去了，你不要害怕呀！
韩玉娘 （白） 喂呀……
（韩玉娘坐下，伏案不语。）程鹏举 （白） 哎呀！这便如何是好！
义母快来！
（李氏上，立桌前小边。）李氏 （白） 大人何事？
程鹏举 （白） 玉娘有些神魂颠倒。
李氏 （白） 待我看来！
啊女儿，你怎么样了哇？
（韩玉娘立起，呆眼看李氏。）韩玉娘 （白） 哎呀师父！我想才入空门，佛事一概不知，不去也罢，不去也罢！
李氏 （白） 我是你的义母，你要看仔细。
韩玉娘 （白） 你……为何将我卖与什么胡公子啊？
（韩玉娘坐下，伏案不语。）程鹏举 （白） 唉！这都是我的不是。
啊义母，看她神情不好，烦劳义母带领赵寻去到前村，请个名医前来与她调治调治。
李氏 （白） 是，是，是。
（李氏出门，下。）程鹏举 （白） 啊夫人！你不要胡思乱想，还是静心养病才好哇！夫人！夫人！
（韩玉娘抬头，略清醒。）韩玉娘 （白） 啊，相公。
（程鹏举高兴。）程鹏举 （白） 下官在此。
韩玉娘 （白） 车轿可曾齐备？
程鹏举 （白） 俱已齐备了哇。
韩玉娘 （白） 我即刻就要起程。待我谢天谢地。
程鹏举 （白） 好了，夫人明白了。
韩玉娘 （白） 如此搀我来！
（韩玉娘挣扎起立。）程鹏举 （白） 啊夫人！你是如何能去得的呀！
（〖纽丝〗。程鹏举扶韩玉娘离座向前行数步。）韩玉娘 （二黄散板） 猛然间只觉得肝肠痛坏，
（〖乱锤〗。韩玉娘吐血状。〖纽丝〗。韩玉娘前行至台口。）韩玉娘 （二黄散板） 怕的是我夫妻就要分开。
我与你生和死恩情似海，
（〖乱锤〗。韩玉娘吐血，站立不稳。〖行弦〗。程鹏举急忙扶住。）程鹏举 （夹白） 你要多多保重了哇！
（〖纽丝〗。）韩玉娘 （二黄散板） 寻一处干净土月冷泉台。
（韩玉娘向右摇晃两步，向左摇晃两步，瞪眼僵立台中，气绝仆地。程鹏举跪韩玉娘旁。）程鹏举 （白） 哎呀夫人！哎呀夫人哪！
（哭批） 我一见夫人丧了命，
哎呀夫人哪！
顷刻生死两离分。
（〖尾声〗。落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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