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笔》
主要角色张恩：老生
王韶之：老生
檀道济：净
程义：小生
徐羡之：净
南朝宋文帝时，北魏入侵，史官王韶之、将军檀道济与权相徐羡之政见不和；檀道济出征，其妻生女，因无子，命女佣抱女入灯棚，窃换他人子。适王韶之仆人张恩抱王韶之儿玩耍，竟被檀家女佣骗换而去。张恩失儿，回府请罪，王妻放张恩逃走，中途遇酒友陶二潜，代之为永安驿丞；适王韶之遭徐羡之诬陷，发配至驿。徐羡之更遣校尉追至，令驿丞杀王韶之，张恩乃替王韶之死。王韶之逃，沿途纠集军粮，至檀道济军中，檀道济军得粮，大败北魏，奏凯回朝；徐羡之获罪，王韶之、檀道济各认子女归宗。
根据《京剧汇编》第七十二集：马连良藏本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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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剧本：纯文本格式【第一场】
（〖急急风〗。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引拓跋安撷同上。〖点绛唇〗。拓跋安撷上高台。）
拓跋安撷 （念） 东晋流传南北朝，闹得乌七带八糟。个个想当皇帝老，你争我夺耍枪刀。
（白） 本帅、魏太武帝驾前天字第一号大将军拓跋安撷便是。惯爱捣乱，最喜胡来。别看我个大胆最小，论起来却手辣心最黑。诡计多端，牛皮连天。前者，吹气冒泡，瞎唠胡咧，把宋国宰相徐羡之那个松蛋草包，吓得屁滚尿流，不战而走，派人送礼，外带请和。真是牛开得胜，话到成功。今闻宋国又闹什么将相不和，正好照方抓药，便宜白捡。
巴图噜！
四番兵 （同白） 有！
拓跋安撷 （白） 你们要知道，此番出马，全凭老爷造化；必须虚张声势，还得吹牛夸大。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忌实而不厌诈；攻心为上，玩命是傻。带过某的高骆驼，扛过我的占鬼卦，前去吃虎，就此催马！
四番兵 （同白） 啊！
（〖牌子〗。拓跋安撷骑骆驼、扛叉下，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同下。）【第二场】
（丑院子提灯、王韶之、谢弘微同上。）
王韶之 （西皮散板） 朝臣待漏五更寒，
谢弘微 （西皮散板） 铁甲将军夜渡关。
王韶之 （白） 下官、通直郞史官王韶之。
谢弘微 （白） 下官、黄门侍郞谢弘微。
王韶之 （白） 请了！
谢弘微 （白） 请了！
王韶之 （白） 圣上有旨：召令太师徐羡之约合百官，朝堂议事。请哪！
谢弘微 （白） 请！
徐羡之 （内白） 打道！
（〖急急风〗。灯夫持灯上，徐羡之闯上，趟马，傅亮、谢晦同上，牵衣谄媚。）徐羡之 （西皮散板） 口如甜蜜舌似剑，
不以忧喜见容颜。
（白） 下官、宋大司空录尙书事徐羡之。起自布衣，不学无术。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口蜜腹剑，机诈满布于心。更喜有傅亮、谢晦等，蝇沾蛆附，朋比为奸，弑了少帝，迎宜都刘义隆于江都，立为文帝。大权在手，无非树党营私；国事专主，愈发横行无忌。
傅亮、谢晦！
傅亮 （白） 老太师！
谢晦 （白） 老公祖！
徐羡之 （白） 本相只为北魏造反，今日召集百官，朝堂议事，你我一同策马前往！
傅亮、谢晦 （同白） 是！
（傅亮、谢晦同为徐羡之打马。）徐羡之 （西皮散板） 哪管道德与学问，
全凭机变任意行。
阳奉阴违心辣狠，
满脸装布阴骘文。
傅亮、徐晦 （同白） 呔，闪开了！
（灯夫、徐羡之、傅亮、谢晖同打马下。）王韶之、
谢弘微 （白） 哎！好一群奸党，国事都误在这班人的身上了。
檀道济 （内白） 开道！
王韶之、谢弘微 （同白） 看那旁忠良檀大将军来了！
（六幺令。四旗牌引檀道济同上。）檀道济 （白） 二位大人请了！
王韶之、谢弘微 （同白） 将军请了！
檀道济 （白） 前面跃马而过者是何人也？
王韶之 （白） 乃是徐相国。
檀道济 （白） 啊，相国耍得好大威风啊，哈哈哈……
左右，吩咐车马循序前行，不可僭越。二公先请！
（西皮散板） 吩咐车马循序进，
自古谦谦是美行。
（白） 请！
（四旗牌、檀道济同下。）王韶之 （白） 此乃我朝万里长城也。正是：
（念） 一文一武，一将一相。
谢弘微 （念） 一忠一奸，昭然若现。
王韶之、谢弘微 （同白） 请！
（王韶之、谢弘微同下。）【第三场】
（〖牌子〗。傅亮、谢晦、徐羡之同上。徐羡之下马，傅亮、谢晦急搀扶、撩衣进殿，傅亮、谢晦拂座，徐羡之坐，傅亮、谢晦打扇。檀道济、王韶之、谢弘微同上，对揖让。檀道济对徐羡之拱手，徐羡之端坐不理。）
徐羡之 （白） 啊众公，今日奉主之命，召集百官，非为别故，只为北魏又起倾国之兵，攻犯宋室疆土。闻得他邦人马厉害非常，有雄兵百万，猛将千员，结营数百余里，势吞北海，气压泰山，呵气可以成云，投鞭可以断流。莫说主上闻之胆战，就是下官，也为心惊，是和是战，特取公议。
王韶之、檀道济、
谢弘微 （同白） 这！
傅亮、谢晦、
徐羡之 （同白） 王大人列位史官，满腹经纶，定有安邦之计？
王韶之 （白） 敢问太师，上次征魏，是胜是败？
徐羡之 （白） 大获全胜，载在史册，谁人不晓？
王韶之 （白） 既获全胜，此次就该再接再厉；何出软弱畏惧之言也？
徐羡之 （白） 这！汝岂不知大军不可轻动。况此番北魏军势浩大，难与相敌乎？
王韶之 （白） 哈哈哈……
徐羡之 （白） 大人为何发笑？
王韶之 （白） 我有一事，好不明白。
徐羡之 （白） 大人请讲！
王韶之 （白） 下官闻得北魏传说，往昔之战，乃是太师大败。他又传说，我朝之中，出了奸党，私通他国，行贿求和，诈败为胜，不知是何说也？
徐羡之 （白） 唔，好个王大人，为何撰文骂起老夫来了？
王韶之 （白） 呃，一介微官，焉敢骂老太师！我说的是朝中奸佞，虽能一时颠倒黑白，侥幸一朝；岂不之知千载以后，史册之上，臭名永标也！
（徐羡之冷笑。）徐羡之 （白） 嘿嘿嘿！朝堂议事，谁听你谩骂！
谢、傅二位大人，可有高策？
谢晦、傅亮 （同白） 我等尸位素餐，不过随班唱诺。太师才振朝纲，定有高明之策。
徐羡之 （白） 老夫前征北魏，幸而战胜。此次魏人卷土重来，非前可比。依老夫之见，莫若暂图苟安，忍辱负重，多用金帛贿赂，求和为上。
檀道济 （白） 哈哈哈……
徐羡之 （白） 大将军又为何狂笑？
檀道济 （白） 我笑今朝之事，好有一比！
徐羡之 （白） 比作何来呢？
檀道济 （白） 比作那曹操大下江南，孙仲谋召聚手下议事，一个个文官如张昭等，只图保自身富贵，全不管东吴存亡，倡议求和，甘于低头下人；一个个武将如周瑜等，倒不惜马革裹尸，背城一战。今太师欲用贿赂求和，正如张昭等贪图保全自身富贵。目今之计，只有调兵一战，就是战死沙场，也落得青史名标，好男儿也！
（唱） 莫学张昭空议论，
书生之见最误人。
战死沙场何惜命？
马革裹尸有余荣。
徐羡之 （白） 住了！
（唱） 你怎敢把朝事孤注一掷？
檀道济 （白） 你分明是希图富贵之辈。
（檀道济推徐羡之。）徐羡之 （白） 大胆！敢和俺顶撞！
檀道济 （白） 哼！
（唱） 顶撞你便怎样行？
徐羡之 （唱） 你可知俺文官把笔天下稳？
檀道济 （白） 呸！谁见来？
（唱） 叫你看俺武将提刀定太平。
（幕内钟响。）徐羡之 （白） 哼！听景阳钟响，圣驾临朝，你敢与我面君么？
檀道济 （白） 正要奏明圣上。走哇！
徐羡之 （白） 走哇！
（檀道济、徐羡之对亮相，冷笑，自两边分下。）王韶之 （笑） 哈哈哈……
谢弘微 （白） 王大人笑者何来？
王韶之 （白） 弟今日在朝，服了一人。
谢弘微 （白） 服了哪个？
王韶之 （白） 就是檀大将军，他倒开得口。
谢弘微 （白） 哈哈哈……弟也服了一人。
王韶之 （白） 服了哪个？
谢弘微 （白） 服了徐羡之，他倒挨得骂。
（王韶之、谢弘微相对暗笑。）王韶之、
谢弘微 （同白） 你我上殿同保大将军。请哪！
（王韶之、谢弘微同下。）傅亮 （白） 呀呸！我想朝中大事，都误在你们这一群假忠良、假面目的身上，盗窃忠孝之名，滥邀忠直之誉，真乃盗名欺世。待我们上殿同保太师便了！
谢晦 （白） 请！
（傅亮、谢晦同下。〖朝天子〗。四太监、大太监引刘义隆同上。）刘义隆 （引子） 国事不堪问，恨权臣，包藏祸心。
（白） 孤、南宋天子文帝在位。自徐羡之太师弑了少帝，立孤为主，连年兵祸，屡出不祥。不是魏军来战，便是夏主来攻，叫孤愁眉难展，忧心如焚。今日设朝，不知又有何难事来也！
内侍！
大太监 （白） 有。
刘义隆 （白） 展放龙门！
大太监 （白） 领旨！
展放龙门哪！
（徐羡之、檀道济、王韶之、谢弘微、傅亮、谢晦同上。）徐羡之、
檀道济、
王韶之、
谢弘微、
傅亮、
谢晦 （同白） 臣等见驾，陛下万岁！
刘义隆 （白） 众卿平身。
徐羡之、檀道济、
王韶之、
谢弘微、
傅亮、
谢晦 （同白） 万万岁！
刘义隆 （白） 今日设朝，众卿有何本奏？
徐羡之 （白） 臣徐羡之有本奏上。
刘义隆 （白） 奏来！
徐羡之 （白） 今有北魏造反，雄兵百万，猛将如云，杀气蔽天，喊声震地，连营千里，势难与敌。依臣之见，欲用金帛贿赂求和，忍辱一时，徐图大计。不知圣意如何？
刘义隆 （白） 太师奏本，容孤思之。
徐羡之 （白） 陛下不必思忖，即刻传旨就是。
檀道济 （白） 慢、慢、慢着！臣檀道济有本奏上。
刘义隆 （白） 奏来！
檀道济 （白） 适才太师所奏，尽属欺君之谈。臣已访知，北魏发兵不过数万，虚张声势，恫吓我朝。若用贿赂乞和，要臣武将何用？臣愿领一支人马，努力杀贼！
徐羡之 （白） 住了！倘若不胜，你置国家于何地也？
檀道济 （白） 这个！也罢！倘若不胜，俺情愿输你项上人头；若是战胜，太师你呢？
徐羡之 （白） 这！罢！你若得胜，老夫输你宰相大印！
檀道济 （白） 唔！
王韶之 （白） 谢大人，太师倒说得可笑。大将军赌头，他怎么赌起相印来了？相印乃是公物，拿来当他私有不成？
谢弘微 （白） 好在不是他的东西。依我之见，倒不如把我国城池赌上几座，好在赌输了，太师也不心疼，没干系的，哈哈哈……
徐羡之 （白） 唔！列公休要罗唣，大将军得胜，某也情愿输这项上人头！
檀道济 （白） 好哇！丈夫一言？
徐羡之 （白） 如白染皂！
檀道济 （白） 敢与某击掌？
徐羡之 （白） 击掌何妨！
刘义隆 （白） 且慢！二卿为孤江山，不要失了和气。寡人赐下押牌，二人立来。
檀道济 （白） 待臣画押者！
（唱） 顶天立地大丈夫，
报国誓把热血流。
倘然寸步退向后，
（白） 咳！
（唱） 情愿输你项上头！
（白） 众公，我与太师打赌，哪家愿做保官？
谢弘微 （白） 黄门侍郎谢弘微，愿以全家担保大将军。
檀道济 （白） 谢侍郎愿保？请画押来！
谢弘微 （白） 待某画来。
（念） 将军正气可冲云，此去杀贼功必成。倘然兵败不获胜，情愿担保与满门。
檀道济 （白） 正是：
（念） 我有宝刀灿寒星，胡奴不灭不安生。生死当如泰山重，斗大头颅一掷轻。
（白） 太师请！
（徐羡之冷笑。）徐羡之 （笑） 嘿嘿嘿……
（念） 堪笑井蛙识不高，蜉蝣撼树小儿曹。此去尔能将贼扫，愿输首级献当朝。
（白） 众公，我与大将军打赌，哪家愿做保官？
傅亮 （白） 太师当朝一品，位列三台，傅亮愿保。
徐羡之 （白） 你愿保？请画押来！
傅亮 （白） 哎呀呀！但说一保，还画什么押阿？
（傅亮画。）傅亮 （念） 揣起明白昧良心，为虎作伥数我行。但愿沙场都死尽，千万别输我满门。
徐羡之 （白） 正是：
（念） 一将成名万骨埋，古来沙场几人回？劝君征战多加意，吊古战场最可哀。
刘义隆 （白） 王史官，这对牌付你执掌！
王韶之 （白） 领旨！臣当载以史册，以为千古流传。
（徐羡之听、愣。）刘义隆 （白） 檀卿，你到两军阵前，千万莫记打赌之事。
檀道济 （白） 臣为公事，不记私仇。
刘义隆 （白） 满朝忠良，俱是为孤社稷。孤今赐酒，众卿一饮。
徐羡之、檀道济、
王韶之、
谢弘微、
傅亮、
谢晦 （同白） 谢万岁！
（〖牌子〗。刘义隆、四太监、大太监同下。檀道济、徐羡之对比相，同下，王韶之、谢弘微暗笑同下，谢晦向傅亮拱手，下。）傅亮 （白） 呀呀呸！我把你个奸臣，无端要妄动干戈，挑起兵祸，真真岂有此理！哎呀且住！我想若果檀道济得胜而归，我的全家，岂不俱死云阳？这、这、这便如何是好？哦呵有了！我不免暗与徐太师计议，一面私通北魏，一面将军中应用粮草，迟延不发，哪怕不把檀道济人马，活活饿死沙场！嗯，我就是这个主意。正是：
（念） 哪管全军命脉，但顾一己快活。只要有官可做，任它造孽招说。
（白） 嗯哼！
（傅亮摇摆走下。）【第四场】
（檀夫人上。）
檀夫人 （唱） 富贵荣华从天降，
老爷在朝做忠良。
（〖牌子〗。四旗牌引檀道济同上，入府，四旗牌同下，檀道济进门。）檀道济 （白） 可恼啊可恼！
檀夫人 （白） 老爷今日回府为何着恼？
檀道济 （白） 夫人，你哪里知道，只因北魏造反，是我与太师徐羡之在金殿争论一场，我要主战，他要主和。是下官奏明圣上，愿领兵一战，倘若不胜，甘输项上人头。想我身为武将，战死沙场，又有何恨？只是你我夫妻，尚无子嗣，深恐檀门宗祀自此而断，是以忧尔！
檀夫人 （白） 啊，老爷不必忧虑，妾身怀有身孕，已将临盆，人人都说，必是男胎。老爷此番出战，为国尽忠，乃是正理。妾虽女流，颇知大义。何况老爷有万夫之勇，兼人之智，此去杀贼，必立奇功。
檀道济 （白） 夫人说得是。你身怀有孕，上天有眼，必生男儿。我今此去，纵死何憾也！
檀夫人 （白） 后堂设宴，与老爷饯行。
檀道济 （白） 请！
（唱） 但愿得此一去旗开得胜，
檀夫人 （唱） 祷苍天早生儿接续门庭。
（檀道济、檀夫人同下。）【第五场】
（张嫂抱子引王夫人同上。）
王夫人 （唱） 喜伉俪多和顺如宾相敬，
更有那膝前子快乐家庭。
自幼儿读诗书性情贞静，
晓三从和四德相助夫君。
（王韶之上。）王韶之 （唱） 为朝事寸心中常怀忧愤，
恨羡之结私党奸佞小人。
（白） 夫人！
王夫人 （白） 老爷！
王韶之 （白） 唉！
王夫人 （白） 老爷为何长叹？
王韶之 （白） 夫人哪！下官只为徐羡之、傅亮等，结党营私，不顾国事，叫人着恼！
（王韶之拍案怒，惊小孩哭。）王韶之 （白） 啧啧啧，夫人，我这里心神不快，你不要叫孩儿哭哭啼啼！
（王夫人拍小孩，小孩大哭。）王韶之 （白） 哎呀呀，这孽障，越发大哭起来了。
王夫人 （白） 啊张嫂，今乃上元观灯大会，可将公子交你丈夫张恩，叫他抱去观灯，去去再来。
张嫂 （白） 遵命！
王夫人 （白） 转来！公子身带御赐“浑仪镜”，叫你丈夫张恩千万不要贪酒误事。
张嫂 （白） 是。
（张嫂下。家院上。）家院 （白） 启爷：傅亮、谢晦二位大人到。
王韶之 （白） 这两个奸党做甚来了？夫人回避！
（王夫人下。）王韶之 （白） 有请！
家院 （白） 有请！
（〖牌子〗。傅亮、谢晦同上，同揖坐。）王韶之 （白） 二位大人何来？
傅亮 （白） 奉徐太师之命，特来到访。
王韶之 （白） 此来必有见教？
傅亮 （白） 太师拜上大人：上次征魏兵败，与此番金殿打赌之事，王大人修史时，笔下关照一二。
王韶之 （笑） 哈哈哈……
（白） 二公可知昔日太史董狐，执春秋之笔，据实直书，功自为功，过自为过，忠自为忠，奸自为奸。太师昔日征魏，果为胜仗，史官不敢书败；檀道济此番出兵，若果败仗，下官也不敢书胜。拜烦二位大人上复太师：下官从来不敢以公为私，以无为有，此头可断，志不可夺！
傅亮、谢晦 （同白） 如此，告退！
王韶之 （白） 恕不相送！
（王韶之拂袖下。）傅亮 （白） 哎呀呀，好一个倔强王史官，今日不该当面羞辱于我，我若不借词杀害于你，誓不为人。正是：
（念） 饶你伪君子，索性做小人。
（傅亮、谢晦同下。）【第六场】
（卖元宵人担元宵上。）
卖元宵人 （白） 元宵开锅！
（卖元宵人下。老汉扶杖上）老汉 （吹腔） 急急忙忙往前进，
去凑热闹来观灯。
（小娃娃抡球上。）小娃娃 （唱） 八月十五云遮月，
正月十五雪打灯。
（老汉、小娃娃相撞。）老汉 （白） 哎呀，什么人把老汉碰了个跟头？哎呀，原来是个小——
小娃娃 （白） 原来是个老——
老汉 （白） 老什么？
小娃娃 （白） 老头儿玩火球儿。
（小娃娃用球打老汉。）小娃娃 （白） 小什么？
老汉 （白） 小鬼。你这个小鬼，为什么胡挤乱撞？
小娃娃 （白） 你碰了我一个跟头，怎说我胡挤乱撞？
老汉 （白） 你是做什么的？
小娃娃 （白） 逛灯的。
老汉 （白） 我也去逛灯。你逛了多少年灯了？
小娃娃 （白） 十三年了。
老汉 （白） 你多大年纪？
小娃娃 （白） 两个六——十二岁。
老汉 （白） 十二岁怎么逛了十三年灯呢？
小娃娃 （白） 你不晓得，我在娘胎里还逛了一年呢。
老汉 （白） 你逛灯带多少钱？
小娃娃 （白） 三个馒头两串钱。老头儿，你带多少钱？
老汉 （白） 我带八百大钱。
小娃娃 （白） 哈哈！你的多，我的少；我的没了把你扰。
老汉 （白） 哈哈！你与我沾亲？
小娃娃 （白） 不沾亲。
老汉 （白） 带故？
小娃娃 （白） 不带故。
老汉 （白）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为什么要花老汉的钱？
小娃娃 （白） 是啊，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什么花他的钱？哎，有了！老头儿，你认在我的身旁。
老汉 （白） 你认在我的身旁！
小娃娃 （白） 是的，我认在你的身旁。
老汉 （白） 过来叫！
小娃娃 （白） 叫什么？
老汉 （白） 叫那大大的——
小娃娃 （白） 骆驼！
老汉 （白） 要叫干爹！
小娃娃 （白） 唉！
老汉 （白） 去你娘的吧，不叫不能花钱。
小娃娃 （白） 不花就不花。
（小娃娃走。）老汉 （白） 回来！待我这旁叫，你在那旁叫，就碰上了。
小娃娃 （白） 好！
老汉 （白） 那旁不是干儿子？
小娃娃 （白） 那旁不是干孙子？
老汉 （白） 去你娘的吧！你有这么大的干孙子？
小娃娃 （白） 常言道得好：摇篮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回来，待我再叫一叫！
老汉 （白） 这不是干儿子？
小娃娃 （白） 这不是干爹？
老汉 （白） 唉！
小娃娃 （白） 干爹花钱吧！
（老汉递小娃娃钱。）老汉 （白） 走哇！
（唱） 你是谁家一小娃？
五百钱叫我干爸爸。
（老汉下。）小娃娃 （唱） 当面奉承背面骂，
活活像个老王八。
（小娃娃下。老婆带两小女孩同上）老婆 （灯歌） 正月里来闹花灯，
带上外女去看灯；
男男女女人无数，
人挤人来人碰人。
（老婆带两小女孩同下。丑妇描眉画鬓、背豁嘴娃娃上。）丑妇 （吹腔） 奴家生来好娇态，
一表人才谁不爱？
王母娘娘来做媒，
九天玄女来插戴。
嫁与托塔李天王，
好似二郎降八怪。
哎哟哟哟哎哎哟，
连我老娘算九怪。
（丑妇下。盖三省抱孩、摇鼓上。）盖三省 （吹腔） 奴家生来脚儿大，
不怨爹来不怨妈，
怨我从小不裹扎。
妈妈来动手，
我便将她骂。
到如今一双脚儿如船大，
丈夫的鞋儿穿不下。
（白） 老身、檀大将军府中老娘盖三省便是。嫁了个丈夫嘎七马八，他嫌我头臊脚臭，我嫌他龟头兔脑，因此一气，两口子分家。这且不言。只因檀夫人生下一个小妞儿，与我纹银五十两，叫我去至灯棚换个小小子。是我见钱眼开，一路换来，咳！只是不是小就是大！不是秃，就是哑！不免装疯卖傻，那厢再挨骂便了！
（吹腔） 提起来就把媒人怪，
他许我四套衣裳两行插戴。
把我哄进门就把堂来拜，
他还说他有十分的人才。
谁知道一双瞎烂眼还有蛇皮癞，
尖嘴缩腮还像猪八戒。
我的妈啊！
尖嘴缩腮好象猪八戒！
（盖三省摇鼓逗小孩，下。）张恩 （内白） 走哇！
（张恩抱小孩醉上。）张恩 （白） 好酒啊，好酒！
（二黄散板） 醉眼模糊脚步倒，
早来到长街一路遥。
（白） 咳！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想我张恩，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虽则与人为奴，原要做些奔走出力之事。好一个不晓事的夫人，她叫我抱定公子，大街观灯。咳！这抱娃子的事儿，岂是我七尺须眉耐烦做的？尤其我那臭婆娘，好似教训儿子一样，嘱咐我不要吃酒。哼哼！哪里晓得我这倔强性儿，你不劝，还则罢了；越劝，倒要多吃几口。?、?、?……只吃得这般大醉！呀，你看来此灯市，好热闹也！
（二黄散板） 锣鼓声喧杂欢笑，
齐唱太平丰年谣。
看不尽龙灯舞缭绕，
观不尽花灯巧画描。
衬着那烟火与花炮，
（白） 好哇！
（二黄散板） 这才是普天同庆乐陶陶。
（老汉、小娃娃、老婆、丑妇、盖三省同上，同簇拥，老婆、老汉相推。）老婆 （白） 哎哟！
（二黄散板） 为何胡挤踩人脚？
疼的叫人直哎哟！
（老婆推张恩碰丑妇。）丑妇 （二黄散板） 为何将奴来调笑，
暗地摸索奴的腰？
张恩 （白） 住着！
（二黄散板） 你莫吵来你莫闹，
休把正人君子当无聊！
只为捱捱挤挤人乱跑，
无心碰着请恕饶。
丑妇 （笑） 哈哈哈……
（二黄散板） 你看他男子将孩抱，
定怕老婆恼糟糕。
张恩 （二黄散板） 听那边有人将我笑，
满面羞臊似火烧。
扭头转身回去了，
（盖三省故意碰张恩倒。）盖三省 （二黄散板） 险些误碰跌一交。
急忙搀扶用话套，
偷天换日设笼牢。
（白）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张恩 （白） 不妨事。
盖三省 （白） 小官人可曾碰着？
张恩 （白） 不曾，不曾。
（盖三省摇鼓。）盖三省 （白） 看这小宝宝，生得好福相：眉清目秀耳如轮，到后一定做三公；膀大腰圆脸儿白，娶好媳妇发大财。
（张恩怀中小孩哭。）张恩 （白） 啊，怎么小官人哭起来了！
（张恩拍。）盖三省 （白） 想必饿啦。
张恩 （白） 待我转去。
盖三省 （白） 且慢！你若转去，岂不将小官人饿坏啦？来来来，待我喂他几口奶吧。
张恩 （白） 嗳嗳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娃娃 （白） 哎呀妈妈，我倒饿啦，让我吃两口吧！
盖三省 （白） 甚么东西！靠后！靠后！
（盖三省抢小孩。）张恩 （白） 哎呀抱不得！抱不得！我家小官人是认生的。
盖三省 （白） 不妨事，不妨事。我抱你的，你抱我的，难道你还不放心么？
小娃娃 （白） 你抱他的，他抱你的，分明是替——
盖三省 （白） 替什么？
小娃娃 （白） 替换儿子！
（盖三省打小娃娃。）盖三省 （白） 讨厌，讨厌！
小娃娃 （白） 干爹，他们两个小孩儿，都有人抱着，你抱着我吧！
盖三省 （白） 看小孩把头乱撞，想是饿慌啦，待我喂上几口吧。
（盖三省两望，假羞。）盖三省 （白） 大官人，这里来！
张恩 （白） 何事？
盖三省 （白） 你看灯棚人多，我这年青青的，怎好解怀？
（盖三省看张恩，捂嘴低头。）盖三省 （白） 你在此略候，我去僻静之处，多喂几口，好是不好？
张恩 （白） 大嫂早些回来。
盖三省 （白） 晓得。请！
张恩 （白） 请！
（盖三省挤眼、吐舌、背供。）盖三省 （白） 傻小子，你等着吧！闪开闪开！蹭油蹭油！
（盖三省下。众人同挤。）张恩 （白） 休挤啊休挤！当心不要碰坏人家的孩子啊！
（二黄散板） 油滑浪子甚轻佻，
不看灯来看多娇。
无知妇女绕街跑，
油头粉面卖风骚。
被人哄得不害臊，
（丑妇鞋被挤掉。）丑妇 （白） 哈哈！
（二黄散板） 挤掉了绣鞋闹糟糕。
（众人同拍手，小娃娃抢丑妇鞋、掷。）丑妇 （白） 我把你小挨刀的，缺德！
（众人同哄。）张恩 （白） 呔！休吵啊休吵！我把你们这群土棍，调戏妇女，难道不怕王法么？你们要知：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常言说得好：外头捡块板，家里丢扇门。淫人妻女者，人亦淫其妻女。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老汉以杖打张恩。）老汉 （白） 放着自己事不管，倒管起人家闲事来了，哈哈哈……
张恩 （白） 是啊！大嫂，抱小官人来！大嫂，抱小官人来！
小娃娃 （白） 大官人，叫他多吃几口，别叫他缺了奶。
张恩 （白） 什么是缺奶？
（小娃娃指老汉。）小娃娃 （白） 你看那老头子，不住咳嗽，就是缺奶啦。
张恩 （白） 休得乱扯。
大嫂，抱小官人来！大嫂，抱小官人来！
小娃娃 （白） 你这人好生胆小，她抱你一个，你抱她一个，难道还怕她换了不成？
张恩 （白） 是啊！我抱她一个，她抱我一个，还怕她换了不成？
（张恩摸小孩，吸气，惊。）张恩 （白） 哎呀不好了！
（二黄散板） 一言惊得酒醒了，
浑身汗流似水浇。
莫不是以女将男掉，
中了他人的计笼牢！
（白） 哎呀列位大嫂，哪位是抱我们小官人吃奶的？
（张恩误扯丑妇。）丑妇 （白） 啐啐啐！不睁眼。我们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呢，什么大嫂！什么吃奶！
（丑妇推张恩。）张恩 （白） 这、这、这……待我那厢去叫。
啊，哪位大嫂是抱我家小官人吃奶的？
（张恩误扯老婆。）老婆 （白） 呸呸呸！瞎了狗眼。你不见老太太七十多了，还喂什么小孩儿？
张恩 （白） 哎呀，这、这、这……
丑妇、老婆 （同白） 打打打！
（丑妇、老婆同打张恩，张恩逃下。）小娃娃 （白） 哎呀干爹，有了换孩子的啦，快背着我走吧！
（小娃娃摸丑妇。）丑妇 （白） 打打打！
（小娃娃与丑妇打，老婆帮打，小娃娃倒，丑妇扯腿拉，松手下，老婆随下，小娃娃起，打老汉。）老汉 （白） 呔！你怎么打起干爹来了？
小娃娃 （白） 那娘们打我，你怎么不帮助你干爹爹？
老汉 （白） 我把你这没良心的，快还我钱来！
小娃娃 （白） 给你。
（老汉伸手，小娃娃打老汉手。）老汉 （白） 我那钱哪里去了？
小娃娃 （白） 钱啊，干爹爹花啦。要我还你却也不难，我叫你干爹，你才给我五百钱；须你叫我干祖宗，方能还你！
老汉 （白） 太爷不要了！
（老汉下）小娃娃 （白） 不要拉倒！
（小娃娃欲下。）张恩 （内白） 大嫂，还我小官人来！
（张恩上。小娃娃、张恩相撞，倒地，张恩爬起，两边叫。）张恩 （白） 大嫂转来！大嫂转来！
（小娃娃绊张恩倒，小娃娃溜下。）张恩 （二黄摇板） 在灯棚把公子失落了，
吓得我三魂七魄飘。
如今后悔已迟了，
回得府去怎开消！
（白） 天哪天！在灯棚失落了小官人，回得府去焉有活命？这、这、这便怎么处？哎呀，我失落小官人，都是被那婆娘将这女娃诓取。
（张恩三顿足。）张恩 （白） 嘿！嘿！嘿！待我将这女娃子活活摔死，以消恶气！
（女孩哭。）张恩 （白） 哎呀慢着！张恩哪张恩，你自不小心，埋怨谁来？迁怒女娃，又有何用？使不得，使不得。待我抱她转去。只是回到府中，老爷夫人问起，叫道：张恩哪张恩，怎么抱出是公子，抱回变女娃？我是何言答对？这、这、这……也罢！时到今日，顾己不能顾人了，待我将这女娃抛在尘埃，逃命去吧！
（女孩大哭。）张恩 （白） 哎呀，走不得，走不得。想我一走，黑夜之间，这女娃岂不被人活活践踏而死，白白害了她一条小性命？况且失落小官人，一干罪过，都在我的身上，与女娃何干？我今若将她抛弃，是我不杀伯仁，谁杀伯仁？好汉做事好汉当，岂肯累人受灾殃！待我硬起头皮，回得府去，任凭老爷、夫人发落，走！走！走哇！
（扑灯蛾） 好汉做事好汉当、好汉当，
岂肯累人受祸殃！
拼将一死朝前闯，
怎奈胆战心又慌、心又慌。
（白） 来此家门，待我大胆闯进。
（念） 饶……我就……有杀……人胆，到……此心……战胆也寒！
（张恩吐，蹲。）张恩 （白） 我……只好蹲在门口，等我那老婆吧！
（天降雪。女孩哭。）张恩 （白） 哎呀好冤孽！不作美的天，又下起什么雪！女娃又哭得紧，这便如何是好啊？
（二黄摇板） 这才是日暮逢穷途，
前世冤孽难怨尤。
苦苦呼天天不顾，
活活逼我丧荒丘。
（张恩低头哭。张嫂引王夫人同上。）王夫人 （二黄原板） 张恩抱子把灯观，
为何午夜不回还？
张嫂 （二黄原板） 想是天寒路又远，
行路迟缓太蹒跚。
（张嫂出门。）张嫂 （白） 张恩啊张恩！你好生胆大，抱着小官人，这般时候，还不回来。啊！
张恩 （白） 呀！
（二黄散板） 见我妻悬望在府门，
倒叫张恩苦在心。
（白） 唉！
（二黄散板） 事到临头何惜命，
丑媳妇难免见婆身。
（张恩见张嫂怕，张嫂示夜已深、王夫人发怒、促急进门，张恩、张嫂同进。）张恩 （白） 叩见夫人！
王夫人 （白） 罢了。
张嫂 （白） 夫啊，快抱小官人过来！
（张嫂接儿，张恩躲，张嫂抢。）张嫂 （白） 你抱过来吧！既然害怕，就该早点回来。你又吃了多少酒，把小官人衣裳都吐得这般腌臜。
（张嫂看小孩衣湿，发觉错换，惊，手势问张恩，张恩不敢语。）王夫人 （白） 张嫂，抱儿来！张嫂，抱儿来！啊，你两个为何挤眉弄眼，变颜变色，莫非把我孩儿碰伤了，跌坏了？
（王夫人抱小孩看。）王夫人 （白） 啊，唗！张恩过来，你、你、你把小官人放在哪里去了？讲！
张嫂 （白） 你快快说实话吧！
张恩 （白） 哎呀夫人哪！只因小人奉命抱定小官人前去观灯，观灯已毕，正要回转，谁想小官人一时饥饿，啼哭不止。路遇一个婆子，是她假献好心，要喂小官人口乳食，谁、谁、谁想她、她、她……竟把小官人换去了！
王夫人 （白） 怎么讲？
张恩 （白） 换去了！
王夫人 （白） 哎呀！
（王夫人昏。）张恩 （白） 哎呀，又是一场祸事！
（张恩上前欲扶，被张嫂推开，张嫂顿足切齿。）张嫂 （白） 夫人醒来！
王夫人 （二黄导板） 听一言来魂吓掉，
张嫂、张恩 （同白） 夫人醒来！
王夫人 （哭） 喂呀！
（二黄摇板） 三魂渺渺赴阴曹。
哭一声小娇儿哪里去了？
我的儿啊！
（张嫂哭，张恩抹泪，张嫂恨张恩，张恩羞。）王夫人 （二黄摇板） 再对张恩说根苗。
（白） 唗！张恩啊张恩！
（张恩跪。）王夫人 （白） 我把你这无用的奴才！你不该好酒贪杯，失落小官人。倘若你老爷知道，焉有尔的活命？我今差你四下寻找，若是找着，前来见我；若寻不着么，也罢！打死你也是无用，有夫人替你担待，你、你、你……逃命去吧！
张恩 （白） 多、多、多……谢夫人！
（张恩起，行。）王夫人 （白） 张恩回来！
张嫂 （白） 夫啊，回来！
（张恩转身回。）张恩 （白） 哎呀夫人哪！小人失落了小官人，就将小人用棍打死，与夫人消气吧！
王夫人 （白） 哼，打死你也当不了我的儿子。
张嫂，快看白银二十两过来！
张嫂 （白） 夫人要银两何用？
王夫人 （白） 不必多问，快些取来！
（张嫂取银递。）张嫂 （白） 夫人，银子在此。
王夫人 （白） 张恩，这是白银二十两，带在身旁，逃命去吧！
张恩、张嫂 （同白） 谢夫人！
张恩 （白） 咳！世上哪有这等宽厚之人！正是：
（念） 粉身碎骨报恩日，只等来早与来迟。
（白） 哎呀妻呀！
张嫂 （白） 夫啊！
王夫人 （白） 张恩，你快快去吧，留下你妻，夫人决不虐待于她。你放心去吧！
张恩 （白） 小人叩头告辞了！
（二黄散板） 感激之极泪涕零，
难报天高地厚恩。
好夫妻生离死别恨，
我那贤德的妻呀！
张嫂 （哭头） 我的夫啊！
张恩 （二黄散板） 断肠人对断肠人。
王韶之 （内白） 嗯哼！
张嫂 （白） 哎呀，老爷来了！
张恩 （白） 哎呀！
（张恩下。王韶之上。）王韶之 （二黄散板） 前堂何故声喧闹？
急忙上前问根苗。
（白） 啊夫人，何事纷扰？
王夫人 （白） 这！
（王夫人与张嫂摇手。）王韶之 （白） 啊！你为何一旁遮遮掩掩？
王夫人 （白） 哎呀老爷呀！只因张恩抱儿观灯，被一婆子用一女孩换去了！
王韶之 （白） 怎么讲？
王夫人 （白） 换去了！
王韶之 （白） 好奴才！
（二黄散板） 听一言来人气坏，
大骂张恩狗奴才。
恨不能用刀将尔宰，
为何失落心爱孩？
（白） 家院，快唤张恩来！快唤张恩来！捆上用乱棍打死！
王夫人 （白） 老爷，妾身把他放走了。
王韶之 （白） 啊，失落我儿，就该乱棍打死；谁叫你放走！谁叫你放走！
王夫人 （白） 哎呀老爷呀！纵然将他打死，也当不了你我儿子；你来看，我与你跪下了！
王韶之 （白） 夫人，哪有你错，起来起来。张恩逃走，可曾与他盘费？
王夫人 （白） 与他纹银二十两。
王韶之 （白） 太少了。张恩啊张恩！你好不晓事，失落你小官人乃无心之错，回得府来，骂你几句，打你几下，也就罢了；你为何逃走？
张嫂 （哭） 罢了，夫哇……
王韶之 （白） 咳，亏你逃走，若是不走，定把你活活打死！
张嫂 （白） 哎呀老爷！我丈夫失落小官人，将贱妇打死，与老爷、夫人出气吧！
王韶之 （白） 哪有你的过错！
夫人，张恩逃走，与张嫂无干，你不要难为于她。
王夫人 （白） 还不谢过老爷！
张嫂 （白） 谢老爷！
王韶之 （白） 夫人，失落儿子，他带的“浑仪镜”可曾解下？
王夫人 （白） 未曾解下。
王韶之 （白） “浑仪镜”乃圣上御赐之物，灯棚失落，倘皇上怪罪，大有干系。
王夫人 （白） 儿子带去“浑仪镜”，你看这女儿带有“如意双环锁”在此。
王韶之 （白） 待我看来。此物并非小家之物，也是圣上赐与哪家大臣的。怎么我一时想他不起？
王夫人 （白） 老爷，将“如意双环锁”在朝内朝外寻访，哪家认去，就有我儿下落了。
王韶之 （白） 言之有理。正是：
（念） 灯棚失落小根芽，
王夫人 （念） 无心换来一枝花。
王韶之 （念） 何日访出浑仪镜，
王夫人 （念） 我那娇儿转回家。
（王韶之、王夫人、张嫂同下。）【第七场】
（陶二潜手提纱帽、扛玉带醉上。）
陶二潜 （念） 一肚不合时宜，满腹尽是牢骚；怎说文章道德好？件件都是白饶！
为人一作官，良心便长偏。哪管民生死，伸手只要钱。
（白） 卑人、陶渊明之弟陶二潜便是。小子狂简，不学如愚。本望以“忠恕之道可以出仕矣”，谁知开罪了徐羡之，“小人哉若人”！他故意羞辱于我，命我在永安驿去当一名小小驿丞。想我家兄陶渊明，为五斗米尚不肯向人折腰；予何人也？“道不行，吾其披发左衽矣”。有了：我不免寻个贩夫走卒，将这官儿，让与他做便了！
（唱） 归去来兮高歌起，
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然以心为形役，
何必惆怅自歔欷！
张恩 （内白） 走哇！
（〖水底鱼〗。张恩抱头上，倒步回望，与陶二潜相撞，陶二潜扯。）陶二潜 （白） 回来！我把你这人，撞人就走，好生无礼！
张恩 （白） 住口！“好狗不挡道”，碰了你的爪，还是踩了你的尾巴？哼！我张恩是有心事，若无心事，岂是好惹的？走了，走了！
陶二潜 （白） 回来回来！你认我一认？
张恩 （白） 我早认得你。
陶二潜 （白） 认得我是哪个？
张恩 （白） 左不过是什么花脖狼、假老虎。回来便回来，你还奈何老爷不成！
陶二潜 （白） 张三哥，你不认得酒友陶二潜在此么？
张恩 （白） 噢！你是陶仁兄么？往日相见，就是典当衣服，也要请你吃上几杯，喝上几口。今日么，我有事，少陪了，少陪了！
（陶二潜扯张恩。）陶二潜 （白） 哎！你莫非嫌弃于我？走走走！
张恩 （白） 哪里去？
陶二潜 （白） 店房饮酒去。
张恩 （白） 你去，我不去！
（陶二潜扯张恩。）陶二潜 （白） 你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陶二潜硬拉进店。）陶二潜 （白） 店家，店家！
（店家上。）店家 （白） 何事？
陶二潜 （白） 先取来“绍兴”十斤，“花雕”一罐。“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来个不醉不归。
张恩 （白） 哎呀！提起这酒么，往日是不辞一醉，今日是一滴不饮。
陶二潜 （白） 却是为何？推辞也要饮，不推辞也要饮！
张恩 （白） 一定要饮？
陶二潜 （白） 一定要饮。
张恩 （白） 好哇！我拼死一醉，交你这朋友了！
（张恩痛饮。）张恩 （西皮散板） 宁愿一醉不愿醒，
举杯痛饮效刘伶。
放浪如狂作牛饮，
（壶翻，张恩伏案喝。）张恩 （西皮散板） 借酒浇愁愁更深。
（张恩摔杯、摔壶、大哭。）陶二潜 （白） 啊，往日见你饮酒，总是欢天喜地；今日为何愁眼皱眉？
张恩 （白） 陶兄啊，你哪里晓得，我只为饮酒，才害得我好苦啊！
陶二潜 （白） 此话我好不明白！
张恩 （白） 仁兄啊！只因我怀抱王史官王大人公子，正月十五日，前去观灯，饮酒大醉，将儿失落。逃出门来，只落得有家难奔哪！
陶二潜 （白） 恭喜吾兄！贺喜吾兄！
张恩 （白） 这般田地，你怎么还打趣我？
陶二潜 （白） 不是啊，这是老天催你到此，合当发迹了。
张恩 （白） 哎，我走投无路，合当死了！
陶二潜 （白） 我说合当发迹，就是合当发迹。
张恩 （白） 我说我该死，就是该死！
陶二潜 （白） 来来来，你且戴了这纱帽，穿了这官服，待我说破你“合当发迹”的事儿。
张恩 （白） 穿戴便穿戴，倒要问你个水落而石出！
（张恩穿戴陶二潜衣冠。）陶二潜 （白） 看你穿戴起来，倒像你家王老爷一般无二，有些官样子。
张恩 （白） 像是“沐猴而冠”了。
陶二潜 （白） 恭喜你！这便做官了。
张恩 （白） 我这做的算是什么官哪？
陶二潜 （白） 你做了永安驿驿丞官了。
张恩 （白） 何人所放？
陶二潜 （白） 喏喏喏，就是小弟放的。
张恩 （白） 你好有一比！
陶二潜 （白） 比作何来？
张恩 （白） 关上屋门做皇帝呀！
陶二潜 （白） 不是啊，这其中有个缘故。
张恩 （白） 什么缘故？
陶二潜 （白） 只因小弟颇有才名，不肯甘附徐羡之奸党，是他为羞辱于我，命我以为永安驿驿丞。想这鞍前马后见官磕头的屁股后面的官儿，我岂肯做得？
张恩 （白） 把吾兄大才小用了！
陶二潜 （白） 却又来。因你无家可归，正好将这文凭交付于你，来个冒名顶替，岂不一举两得？
张恩 （白） 哎呀！
（张恩摘纱帽。）张恩 （白） 我斗大字认得两升，如何做得官哪？
陶二潜 （白） 无妨事，待我教导于你。你可知做官的诀窍么？
张恩 （白） 我倒晓得这么一二：必须报国以忠，爱民如子，不畏权，不怕势，不贪赃，不枉法。你道是与不是？
（陶二潜摇手。）陶二潜 （白） 罢罢罢！似你这样做官，一生也做不到好处。
张恩 （白） 必须怎样做呢？
陶二潜 （白） 必须能谄上，好压下，善趋奉，耍臭架，会搂钱，会圆滑，不要脸，惯装假，包能官运亨通，无往不利。
张恩 （白） 哎呀呀，这岂不是贪官污吏了？
陶二潜 （白） 此小弟之不合时宜，不能为官也。
（幕内锣声。）陶二潜 （白） 听店外锣声响亮，定是接大老爷上任来了。快些摆起官谱来呀！
（张恩抱头要跑，陶二潜扯。）张恩 （白） 哎呀，你不要捉弄于我呀！
陶二潜 （白） 无妨事。有我在此，装作你的门子，替你分派便了。
（四皂隶同上。）四皂隶 （同白） 参见老爷！
（张恩坐不语，挥汗。）陶二潜 （白） 你们是做什么的？
四皂隶 （同白） 迎接陶老爷上任的。
陶二潜 （白） 还是轿来，还是马来？
四皂隶 （同白） 乃是马来。
陶二潜 （白） 如此，外厢伺候！
四皂隶 （同白） 是。
（四皂隶同下。）陶二潜 （白） 待小人伺候老爷上马。
（陶二潜推张恩，张恩出汗。）张恩 （白） 哎呀，这你不是“打鸭子上架”么？我是不去的！
陶二潜 （白） 看你穿戴起来，与你家老爷相仿。王老爷做得官，你就做不得么？
张恩 （白） 是啊！张恩哪张恩！你也是个人，你老爷做得官，难道你就做不得？待我学我家老爷气派便了！
陶二潜 （白） 大老爷下来了。
（张恩抖袖、端带、身段。）张恩 （白） 嗯哼，外厢开道！
（张恩端架子、四望。）陶二潜 （白） 送老爷！
张恩 （白） 免！
（〖牌子〗。张恩下。）陶二潜 （笑） 哈哈哈……
（唱） 彼侮我以游戏兮，
我以游戏还与伊；
明朝散发归山去，
长歌凤兮与凤兮。
（陶二潜下。）【第八场】
（徐羡之上，傅亮随上，为徐羡之打扇。）
徐羡之 （念） 要去心头恨，拔去眼中钉！
傅亮 （笑） 哈哈哈……
（白） 啊老公祖，老太师，这样好计，亏我想得出吧？
徐羡之 （白） 亏你有此绝后计。
傅亮 （白） 不是啊！我自那日闻得那檀道济累次战胜，我想这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此时不下手，过后空生气。便一面私通北魏，一面断绝檀道济粮草，哪怕他全军不活活饿死！
徐羡之 （白） 只是王韶之那厮，十分可恶，必须设计除之。
傅亮 （白） 正不曾禀老公祖，我已将他拿办了。
徐羡之 （白） 噢，什么拿办了？
傅亮 （白） 是我访知他丢了狗子，失落御赐“浑仪镜”，参奏他有“大不敬”之罪。圣上降旨，将他发往云南，已差校尉拿下，想必到了。
徐羡之 （白） 可恶此獠，前番在朝，骂得我好苦。少时拿到，要将他大骂一场，方消胸中恶气。
傅亮 （白） 不可不可！老公祖，我们是恼在心里、笑在面上，叫他睡在梦里，死也不知。
徐羡之 （白） 哼！
（程义上。）程义 （白） 启爷：王韶之拿到。
徐羡之 （白） 绑上来！
程义 （白） 啊！
（程义下，押王韶之同上，王韶之冷笑。）王韶之 （笑） 嘿嘿嘿……
（唱） 心中只把奸党恨，
朋比为奸害忠臣。
我今一死不打紧，
行见社稷一旦倾。
徐羡之 （唱） 一见韶之上了捆，
拔除眼钉喜在心。
笑里藏刀装得稳，
虚情假意把话云。
王韶之 （白） 唗！我把你两个奸党，今日害文，明日害武。我今一死，又有何恨，只怕社稷，要断送你手！
徐羡之 （白） 这个！
傅亮 （白） 王大人，这是哪里说起？你还不谢过太师！圣上本待将你斩首，若不是太师再三保奏，哪有你的活命！
徐羡之 （白） 唔！你往日辱骂老夫，老夫也不计较。你可知老夫保你不死，你何以报德乎？
（王韶之冷笑。）王韶之 （笑） 嘿嘿嘿……
（白） 我把你两个人头畜鸣之辈，做下这等害理伤天的圈套，纵然将老爷发配，我若不死，哼哼，终不与你罢休！
徐羡之 （白） 押下去！
程义 （白） 啊！
（程义押王韶之同下。）徐羡之 （白） 好骂呀，好骂！
傅亮 （白） 此贼不死，终是后患。
徐羡之 （白） 我自有主张，你附耳上来。
（傅亮附耳。）傅亮、
徐羡之 （同笑） 哈哈哈……
傅亮 （白） 好计好计，我即刻差人便了。正是：
（念） 金凤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徐羡之 （白） 心腹人，来呀！哈哈哈……
（徐羡之、傅亮同下。）【第九场】
檀道济 （内西皮导板） 金鼓齐鸣震天响，
（四旗牌、四上手、薛彤、高云、檀道济、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拓跋安撷二龙出水分上。双漫头，亮相。）檀道济 （西皮快板） 儿郎个个奋鹰扬。
要把番奴全扫荡，
永绝后患保家邦。
拓跋安撷 （白） 哇呀呀……
（唱） 连次败北将你让，
苦苦追赶为那桩？
咬牙切齿怒万丈，
今番拼个死和亡。
（檀道济、拓跋安撷同起打，拓跋安撷不支，被檀道济以兵器压倒。）拓跋安撷 （白） 哇呀呀……好小子！
（拓跋安撷倒爬下，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同败下。）四旗牌、
四上手 （同白） 番兵败走！
檀道济 （白） 收兵回营！
四旗牌、四上手 （同白） 啊！
（众人同走圆场，同入帐。院子上。）院子 （白） 与爷叩头贺喜！
檀道济 （白） 贺什么喜？
院子 （白） 夫人产生公子。
檀道济 （白） 些须小事，要什么大声通报？出帐去吧！
院子 （白） 是。
（院子下。）薛彤、
高云 （同白） 满营将官与大将军贺喜！
檀道济 （白） 这算什么喜？我们扫灭北魏回来，方算大喜。
（中军上。）中军 （白） 启元帅：军中粮草久不到来，只够三数日食用的了。
檀道济 （白） 噢！军中无粮，只剩三数日食用的了！哎呀！这定是徐羡之、傅亮等的奸计。
薛彤、高云二将听令！
薛彤、高云 （同白） 在！
檀道济 （白） 命你二人回营催粮，不得违误！
薛彤、高云 （同白） 得令！
（薛彤、高云同下。）檀道济 （白） 众将官，安营扎寨者！
四旗牌、四上手 （同白） 啊！
（〖牌子〗。众人同下。）【第十场】
（程义、王韶之同上。）
王韶之 （唱） 平白无故遭屈枉，
奸贼害我无下场。
黄沙万里飞烟瘴，
此身只怕丧他乡。
程义 （白） 大人哪！
（唱） 大人忠正负时望，
乃是我朝大忠良。
何故平白受屈枉？
定中奸贼暗箭伤。
（白） 啊大人，你乃忠良，何故受此屈枉？
王韶之 （白） 哎！奸佞在朝，君子在野。是我不知急流勇退，致有此祸。
程义 （白） 啊大人，小人虽身居下位，颇知大义，为着此事，深感不平。那徐贼叫我沿途害死大人，我岂肯倒行逆施，助纣为虐也！
王韶之 （白） 噢！不想你小小京解，倒有此义气！可见在上位、居高官者，未必贤；在下位、充仆差者，未必不贤。你倒是我一个穷途落魄的知遇了！
（王韶之悲。）王韶之 （白） 啊京解兄，我乃一名犯官，从今以后，我们要兄弟朋友相称，切不可再叫我什么“大人”、“大人”了！
程义 （白） 呃！大人乃是道德长者，小人岂敢！如不嫌弃，我就拜在大人跟前，做一螟蛉之子，以便朝夕侍奉。
王韶之 （白） 哎呀呀，我乃一犯官，如何使得？
程义 （白） 义父不必推辞，我程义拜的不是你那官，实为尊重你的品格道德，钦佩你的正气也。
王韶之 （白） 这等说来，我倒推辞不得了。
程义 （唱） 高风亮节令人敬，
忠正刚直早相钦。
乐图君子常教训，
非为高攀富贵人。
（王韶之感动泣.）王韶之 （唱） 听罢一言悲不胜，
两行热泪感于心。
只说圣道无人信，
于今世上有好人。
程义 （白） 爹爹不必悲伤，目今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以爹爹圣贤之行，终必有显扬之日，庸何伤乎？
王韶之 （白） 唉！
程义 （白） 看前面已是永安驿了，待小子晓谕驿丞，迎接老爷！
王韶之 （白） 且慢！我往日为官时节，尚不肯擅作威福，劳人费马；今遭流放，愈发不可了。
程义 （白） 如此，我们不去馆驿，觅一店房如何？
王韶之 （白） 好。
程义 （白） 但有一件！
王韶之 （白） 哪一件？
程义 （白） 小子必须遵例到驿丞处报到。
王韶之 （白） 千万不要叫他见我，他来我也是不见的。
程义 （白） 如此，走哇！
王韶之 （唱） 看阵阵归鸦红日下，
半明斜月暮云遮。
程义 （唱） 野渡无人客歇马，
王韶之 （唱） 孤檠独枕最思家。
（王韶之、程义同下。）【第十一场】
（张恩上。乌鸦叫。）
张恩 （白） 啊！
（西皮散板） 狂风日落乌鸦噪，
（西皮快板） 孤灯明灭人寂寥。
吹来愁绪有多少，
一齐攒聚在心梢。
（念） 只道为官好，谁知官也难。
（白） 下官白做了这驿丞官，今日接官，明日送官，看了多少官场现形，觉得官场直如戏场，也不知陪了多少小心，饶上多少和气。回想旧日情事，不胜今是昨非之感也！
（驿卒上。）驿卒 （白） 禀老爷！外面来了一位京解老爷，解者一位犯官老爷。京解老爷，要见老爷；犯官老爷，不见老爷。禀报老爷知道，我的老爷。
张恩 （白） 哦！京解到来，就该早禀。得罪他们，那还了得！
驿卒 （白） 他是先到店房，后来馆驿。
张恩 （白） 说我出迎！
驿卒 （白） 有请京解老爷！
（驿卒下。程义上。）程义 （念） 狂风落日后，愁云月不出。
（张恩出迎。）张恩 （白） 京解在……京解老爷到了，请进！
（程义、张恩同进门。）张恩 （白） 京解老爷在上，卑职参拜！
程义 （白） 且慢！只行常礼。
张恩 （白） 多谢贵差！贵差一路前来，日暮天寒，多受风霜之苦。
程义 （白） 岂敢！我一路行来，大小官员，都说把你大材小用了。
张恩 （白） 岂敢岂敢！
（张恩红脸，挥汗。）张恩 （白） 敢问贵差，解的是京城哪位老爷？为何落店，不到驿馆呢？
程义 （白） 解的乃是京城史官王大老爷。
张恩 （白） 噢！就是王韶之王老爷么？
程义 （白） 正是。
（张恩弹泪。）张恩 （白） 王……老爷呀！
程义 （白） 啊！提起王老爷，你为何落泪不止啊？
张恩 （白） 贵差呀！
（西皮流水板） 未曾开言泪汪汪，
尊一声贵差细听端详：
王大人待我的恩德广，
粉身碎骨也难报偿。
但不知他身犯何罪他乡往？
怎不叫人心惨伤！
（白） 哎呀京解老爷呀！你哪里晓得，那王老爷与我有旧，我是曾深受他恩德。今闻此言，怎不伤情？怎不落泪？烦劳为我指引，前去店房拜见，说我情愿替他发配，替他受罪。
程义 （白） 且慢！王老爷一路行来，是一概免参免见。
张恩 （白） 别人见不得，卑职是例外的。
程义 （白） 你去他也不见！
张恩 （白） 这个！有了：贵差，小官今晚备有水酒，拜请贵差一谈如何？
程义 （白） 这倒使得。请哪！
张恩 （白） 少刻请驾。
程义 （白） 少刻奉陪。
张恩 （白） 送贵差！
程义 （白） 免！
（程义下。）张恩 （白） 罢了哇，罢了！王老爷呀！
（唱） 想当年把公子酒醉失了，
王夫人她待我恩比天高。
到如今恨无有涓滴答报，
每思起愧得我汗透衣潮。
今日里王大人放逐就道，
报答恩我替他去走一遭。
（张恩弹帽翅、捻髯。驿卒上。）驿卒 （白） 禀老爷：又是一个京解要见！
张恩 （白） 噢！今晚间这京解也太多了。
驿卒 （白） 这一个，喝，可比那个厉害！
张恩 （白） 快请快请！
驿卒 （白） 有请京解老爷！
（驿卒下。四小校尉引大校尉同上。）大校尉 （白） 呔！驿丞哪里？驿丞哪里？哇呀呀……
张恩 （白） 贵差在上，小官参拜！
大校尉 （白） 唗！哪有许多的拜！
张恩 （白） 贵差光临，有何事故？
大校尉 （白） 放你娘的臭屁！没事到此做甚？这里有旨，快快拿去看来！
张恩 （白） 是是是！
（张恩接圣旨读。）张恩 （白） “史官王”——
大校尉 （白） 喳喳喳！
（大校尉两望。）大校尉 （白） 呔！驿丞听者：圣上有旨，太师有令，限你三更三点，有了人头便罢；若无人头，要你提头来见。你要打点了！小心了！哇呀呀……
（〖四击头〗。大校尉、四小校尉同下。张恩跪送，两望，顿足。驿卒暗上。）张恩 （白） 哎呀，不、不、不好了！驿卒掌灯，待我观看。
驿卒 （白） 是。
（驿卒掌灯，张恩看。）张恩 （白） “史官王韶之，错办君国大事，圣上大怒，发下追骑，哪里追着，哪里斩首。”
哎呀！
（张恩掷帽、昏，驿卒以背顶。）驿卒 （白） 老爷醒来！老爷醒来！
张恩 （西皮原板） 见公文把我的三魂吓掉，
从空中降下了杀人的刀。
驿卒 （白） 老爷醒来！
张恩 （西皮原板） 耳边厢又听得驿卒来叫，
珠泪滚滚哭嚎陶。
（白） 咳！张恩哪张恩！你哭死又有何用？想你家老爷，待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今日他犯罪，岂可坐视不救？啊呵有了！我不免报信与我那恩主，叫他逃走了吧！哎呀使不得！我素知我家老爷，是视死如归，耿直汉子，他不知道，还则罢了；他若知道，必定慷慨就义，岂不反来断送他的性命？使不得，使不得。这、这、这……也罢！待我用钢刀杀了这后来的校尉一同逃走吧！呃，不妥啊不妥！杀死校尉倘被徐羡之知晓，岂不把我老爷罪上加罪？哎呀这、这、这……噢、噢、噢有了！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那列国时，田光曾为太子丹自刎，樊于期曾为荆轲而割头。张恩哪张恩！难道你就死不得吗？唔，有了主意了，有了主意了。
驿卒！
驿卒 （白） 老爷！
张恩 （白） 你快去店房，请京解老爷前来！
驿卒 （白） 是！
（驿卒欲行。）张恩 （白） 转来转来！要请先来的，不要请后来的。快去快去！
（驿卒下。张恩哭。）张恩 （白） 老爷呀！唉！人活百岁孰有不死！与其默默而死，何若杀身成仁！今日我死，死得其名矣。
（驿卒上。）驿卒 （白） 京解到！
张恩 （白） 有请！
驿卒 （白） 有请！
（程义上，看张恩，背供。）程义 （念） 天地生人不重，果然面貌相同。
张恩 （白） 贵差请坐！
（张恩拂坐。）程义 （白） 有坐。
张恩 （白） 驿卒看酒！
驿卒 （白） 喳！
（驿卒斟酒。）张恩 （白） 贵差请！
程义 （白） 干！
张恩 （白） 贵差请！
程义 （白） 干！
张恩 （白） 再满上。
程义 （白） 酒已够了，不用了。
张恩 （白） 驿卒撤杯！
驿卒 （白） 喳！
张恩 （白） 今夜晚上，你用心服侍老爷，从今以后，再不用你伺候了。
驿卒 （白） 喳！
（驿卒退出。）驿卒 （白） 啊，不对呀！我家老爷言道：今夜我好生伺候，从今以后再不用我伺候啦。这是哪里说起呀？噢，是啦！一定是京解给我说坏话啦。呃，不能啊，不能。好奇怪呀！
（驿卒下。张恩移椅近程义。）张恩 （白） 啊贵差，你方才说，哪个面貌与我相同啊？
程义 （白） 我正要问你，为何与史官王大老爷面貌一般无二？
（张恩揪程义袖。）张恩 （白） 哦，怎么讲？
程义 （白） 一般无二。
张恩 （白） 哎呀，贵差呀！既然如此，小官今晚有一难言之事，请贵差担待担待！
程义 （白） 担待就担待，看你并非做差事的。
张恩 （白） 谢贵差！
（张恩跪。）程义 （白） 起来。担待什么？
张恩 （白） 这个！
（张恩哭。）张恩 （白） 就是我今晚要替史官王老爷一死！
程义 （白） 啊，你、你、你敢是疯了？王老爷发配，并未犯什么死罪呀？
张恩 （白） 这个！
（张恩四望，关门。）张恩 （白） 哎呀贵差，你还不知道么？
程义 （白） 知道什么？
张恩 （白） 贵差呀，就是你才去后，随后又来一位京解，传下徐太师手谕，要我三更三点，将王老爷首级斩杀献上便罢；如若不然，叫我提头去见！
程义 （白） 噢！有这等事！待我报知于他，同逃便了。
张恩 （白） 且慢！王大人是视死如归的硬汉子，听说此信，恐怕他不但不逃，反把性命飞蛾投火了。再说，你们逃走，我也终不免一死，与其白白而死，何若仗义而亡？来，剁了吧！
（张恩引颈。）程义 （白） 好汉子啊，好汉子！只是你替王大人一死，过往官员到来，如何是好？
张恩 （白） 这个！有了！我不免在粉皮墙上，题诗一首，就说我嫌小弃官，量谁晓得？
程义 （白） 好，你就写来！
张恩 （白） 待我写来！
（西皮导板） 强忍呜咽把牙咬，
（西皮快板） 心酸手战难挥毫。
为愤朝政误群小，
树党营私害同曹。
陶二潜清高嫌官小，
为五斗岂肯轻折腰？
因此挂冠归隐了，
要学古代那许、巢。
书未写罢肠断了，
杀身吮血磨钢刀！
（张恩下。）程义 （唱） 大骂羡之奸当道，
擢发难数罪千条。
我恨不得将尔生吞了，
恶胜董卓与奸曹！
（白） 哎呀且住！想我押解王大人，不意徐羡之那贼，差人追来，杀害王大人性命，虽有驿丞愿替一死，只是我与他一无冤、二无仇，叫我如何下手？哎呀！常言道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待我甩手走了吧！
（唱） 这杀人事儿非关小，
无冤无仇怎下刀？
倒不如且远走天涯海角，
哪管它闹得一团糟。
（白） 走了，走了。哎呀走不得，走不得！我若一走，眼见忠良丧命，天下好人，无有善终。也罢！那驿丞既然愿死，我又何妨一杀？少时出来，我便咬定牙关，闭了双眼，权当他是徐羡之，举起明亮亮钢刀，狠心就是这么一下，怕他不噗哧一声，红光四溅，鲜血遍地，身首两段？哎呀呀，这样残忍，我还是下不得手啊！
（唱） 我素来仁慈胆最小，
杀鸡犹不忍下刀。
斗大头颅硬剁了，
（白） 咳！
（唱） 令人发竖身发毛。
（白） 哎呀，好怕呀好怕！你看这屋中灯光暗淡，阴气森森，好不怕人哪！
（程义伏案。）张恩 （内白） 走哇！
（内西皮导板） 丈夫誓死把恩报！
（张恩蹉步上，咬刀，前扑后扑，起来磨刀，伤手。）张恩 （唱） 伤手蘸血磨钢刀。
紧闭双目牙关咬，
（张恩将刀加颈。）张恩 （唱） 拜求快快赏一刀。
程义 （白） 且慢！我剁你一刀，王老爷问起，他是你什么人，你是他什么人，我将何言答对？
张恩 （白） 哎呀贵差呀！王老爷不问便罢；若是问起，你、你、你就说我是灯棚失落公子之人，他就明白了。贵差，你不要叫我不死不活，来个痛痛快快吧。
（张恩拜，催杀，程义蹉步躲，张恩跪步追。〖起三更鼓〗。）张恩 （白） 哎呀贵差呀！天已三鼓，时光有限。你杀我一刀，成全我了；不剁我一刀，害了我了。剁了吧！剁了吧！
（张恩送刀，挺身。程义三顿足，杀。四小校尉引大校尉急同上，抢张恩头同下。程义伏地，起，叫。）程义 （白） 哎呀，我的干爹！
（王韶之上。）王韶之 （白） 为何如此惊慌？
程义 （白） 噤声！大人附耳上来。
（程义与王韶之耳语。）王韶之 （白） 噢，有这等事！“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我儿，你将我绑去献功吧！
程义 （白） 爹爹差矣！孩儿若是贪功，就不用杀死驿丞了。趁此天还未亮，快快一同逃走吧！
王韶之 （白） 走！
程义 （白） 走！
王韶之 （白） 走！走！走啊！
（王韶之甩须拉程义同跑下。）【第十二场】
（起更鼓。〖牌子〗。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拓跋安撷溜同上。）
拓跋安撷 （白） 屡战屡败，真真糟糕。
巴图噜，随俺悄悄偷营劫寨者！
二番将、四下手、
四番兵 （同白） 啊！
（众人同下。）【第十三场】
（檀道济上。）
檀道济 （唱） 多日不见粮草到，
好叫本帅锁眉梢。
徐羡之、傅亮设圈套，
要害本帅赴阴曹。
本帅一死还罢了，
可惜帐下众英豪。
（檀道济坐，困睡。薛彤、高云同上。）薛彤、
高云 （同唱） 军中无粮三军吵，
见了元帅说根苗。
檀道济 （西皮导板） 梦儿里只见粮草到，
（西皮摇板） 好叫本帅喜心梢。
拓跋安撷哪里跑！
（白） 啊！
（檀道济睁目。）檀道济 （西皮摇板） 二将进帐为哪条？
薛彤、高云 （同白） 启元帅：军中无粮，三军乱吵。
檀道济 （白） 噢，如此，吩咐大小三军，齐到大营听点。
薛彤、高云 （同白） 三军进帐！
（四旗牌、四上手自两边分上。）四旗牌、
四上手 （同白） 与元帅叩头！
檀道济 （白） 军士们请起。
四旗牌、四上手 （同白） 小人们腹中饥饿，起不来了。
檀道济 （白） 你们起不来，本帅与你们跪倒了。
旗牌甲、上手甲 （同白） 元帅为何跪而求之？
檀道济 （白） 你等不知，只因我军来到阵前，与番邦数战，只杀得他败兵不出，再有一战，大功即可成就。不想徐羡之与爷有仇，为害我一人，令傅亮等扣粮不发，致连累大家俱成饿夫了哇。
上手甲 （白） 哎呀好饿呀！
旗牌甲 （白） 兄弟们低声些，不要叫番邦听去，乘机杀来。你我同是饥饿之人，焉是他人对手？
檀道济 （白） 军士们，你们暂受一时之饥饿，待早晚粮到，再有一战，定然成功，一可报圣上之恩，二不灭我军志气，本帅就感恩非浅了。
四旗牌、四上手 （同白） 元帅请起，大家不再喊嚷就是了。
檀道济 （白） 大家同起。
旗牌甲、上手甲 （同白） 兄弟们，谁也不许再嚷饥饿，谁嚷饥饿，便杀而食之！
三旗牌、三上手 （同白） 大家不嚷就是。
（四旗牌、四上手自两边分下。）檀道济 （白） 吩咐下去，小心了！
薛彤、高云 （同白） 得令！
（薛彤、高云同下。）檀道济 （西皮摇板） 营下无粮三军吵，
倒叫本帅受煎熬。
耳边厢忽听得响大炮，
（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拓跋安撷同上，过场，同下。二旗牌同上，双看，双进门。二旗牌扛大刀，檀道济拔剑，亮相，看。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二龙出水上，拓跋安撷上。）拓跋安撷 （白） 来到檀营，你看营门大开，红灯高照，恐中奸计，收兵收兵！
（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拓跋安撷同急下。）旗牌甲 （白） 启元帅：番兵倒退四十里。
檀道济 （白） 他乃久败之将，量他疑心，不敢擅入。小心了！
二旗牌 （同白） 好饿呀！
（二旗牌同睡倒。）檀道济 （白） 呀！
（唱） 本帅用兵多巧妙，
贼人不敢逞英豪。
闷坐宝帐饥肠啸，
且将兵书瞧一瞧。
（哑笛。檀道济归坐，看书。）檀道济 （白） 唉！
（唱） 孙武子用军神鬼妙，
兵法十三篇篇高。
论起败中取胜道，
多少古人策略高：
孙膑行兵减锅灶，
赚得庞涓入笼牢；
三国孔明计更老，
赤壁破曹用火烧；
空城妙计殊可笑，
司马闻琴望风逃。
我这里盼粮粮不到，
中夜难睡苦煎熬。
明月朗朗空中照，
（锣更夫、梆更夫睡眼模糊同上，对碰，醒。）锣更夫 （白） 你饿不饿？
梆更夫 （白） 我饿。
锣更夫 （白） 你想不想？
梆更夫 （白） 我想。你想谁？
锣更夫 （白） 我想我妈。
（锣更夫下。）梆更夫 （白） 我想我媳妇。
（梆更夫下。）檀道济 （白） 呀！
（唱） 满营将官睡寂寥。
听不见鸣锣口呼号，
听不见摇铃把梆敲。
不放心营外去巡哨，
（锣更夫、梆更夫同上，对碰，睡。）檀道济 （白） 唉！
（唱） 营下更夫都睡着。
按军令就该头割掉，
腹中无食受煎熬！
无奈何替他把锣鸣，
（檀道济拿锣替打。）檀道济 （白） 营下的，小心了！
（檀道济放锣转拾梆。）檀道济 （唱） 这一旁再把梆来敲。
（檀道济敲梆。）檀道济 （白） 营下的，小心了！
（唱） 一夜五更未睡觉，
我替更夫代代劳。
万岁爷把臣忘记了，
檀道济不能回南朝。
（檀道济睡，暗换髯。薛彤、高云同上。）薛彤、
高云 （同唱） 一夜五更未睡觉，
不觉更尽又一朝。
（同白） 元帅醒来！
檀道济 （唱） 梦儿里喜见粮草到，
羡之、傅亮已挨刀。
强打精神看谁叫，
（白） 呀！
（唱） 不觉天明又一朝。
（檀道济看。）檀道济 （白） 啊，大家还睡？
薛彤、高云 （同白） 你们还睡。看元帅的胡须都煞白了！
（二旗牌同惊醒。）旗牌乙 （白） 怎么说，哪里有白菜熬胡了？
旗牌甲 （白） 呸！元帅胡子都煞白了。从今再也不敢说饿了。
檀道济 （白） 众将，你们察看营粮尚有多少？
薛彤、高云 （同白） 不过数斗了。
檀道济 （白） 不必惊慌，本帅自有主意。掩门！
（众人同下。）【第十四场】
（渔夫上。）
渔夫 （山歌） 风雨蓑衣有一件，
家业扁舟只一船。
江湖敢把三公贱，
钓得鱼虾换酒钱。
（樵夫上。）樵夫 （山歌） 一身不朝也不仕，
烟霞啸傲乐谁知？
终日无非亦无是，
斧担生涯度岁时。
（白） 啊渔哥！
渔夫 （白） 樵哥！
樵夫 （白）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渔夫 （白） 今年一百单八岁了。你呢？
樵夫 （白） 小哪，九十八岁。你今天打了多少鱼？
渔夫 （白） 满满的一箩。你今天打了多少柴？
樵夫 （白） 压压的一担。天晚无事，你我且坐这坡上，闲话一回。
渔夫 （白） 请！
（渔夫、樵夫同坐。）王韶之 （内白） 走哇！
渔夫 （白） 你看那旁有人来了！
王韶之 （内二黄导板） 远祸害逃至在天涯路外，
（程义提灯扶王韶之同上，喘。）王韶之 （白） 哎呀！
（回龙） 我好比丧家之犬、失巢乳燕、离娘之孩、好不悲哀。
（二黄原板） 只落得有家难投有国难在，
为国家秉忠心反遭祸灾。
逃仇害顾不得风尘年迈，
走荒山苦奔波踏破芒鞋。
（白） 啊，行走之间，忽然无路了。歇息歇息再走吧！
程义 （白） 是。
（程义、王韶之同坐。渔夫、樵夫同唱山歌。）渔夫 （唱） 观尽兴亡千古恨，
饱看沧桑数十春。
樵夫 （唱） 欲知朝中大事情，
须向山中问野人。
（白） 啊渔哥，你这几日可听有什么新闻么？
渔夫 （白） 我耳聋眼花，不爱管这些闲事了。你可曾听见什么？
樵夫 （白） 我听说：目今朝中正人君子，多被徐羡之杀害。现下檀道济与北魏打仗，虽则连次大胜，不知哪个混账管粮的，不与他粮草，军中无食，竟被困在滑台了。
渔夫 （白） 唉！从来忠良蒙祸害，千古英雄无下梢。你看他们争名夺利，反不如我等无荣无辱，落得清闲。
王韶之 （白） 啊二位大哥，此处是什么地方？
渔夫 （白） 此处是“回头岸”。
王韶之 （白） 何为“回头岸”？
樵夫 （白） 你岂不知有句俗语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王韶之 （白） 噢！敢问二位，方才说什么檀道济无粮被困？
渔夫 （白） 咳！你这人好没道理，人家讲话，你在一旁絮絮叨叨，谁耐烦与你说！樵哥，你我各自回去了！
（渔夫欲行。）樵夫 （白） 且慢！明日又是赶集卖粮的日子了。
渔夫 （白） 如此，我们在“名利集”相会，到那里将鱼换酒，
樵夫 （白） 将柴换米；一同吃上一回，
渔夫 （白） 喝上一回。请哪！
樵夫 （白） 请哪！
渔夫、樵夫 （同笑） 哈哈哈……
王韶之 （白） 哎呀天哪！
（反二黄三眼） 听一言不由人肝肠刀绞，
满眼中泪如雨意冷心焦。
说什么在朝中为官荣耀？
看起来反不如山野渔樵。
富与贵犹浮云过眼缭绕，
到如今只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日暮途穷、黯然魂消。
我那妻和子也不知何方流落，
一家人今日里四散奔逃！
怨只怨逞忠直说什么肩任大道？
全不想奸佞臣居高把权操。
若能够急流勇退早、急流勇退早，
我那妻儿啊！
又焉能眼前无路难开消！
程义 （唱） 劝爹爹休得要太悲伤了，
到如今孩儿有好路一条。
不如向檀道济营中投报，
若助他成大功可冤雪一朝。
王韶之 （白） 噢！
（反二黄快三眼）一言把我提醒了，
心中顿有妙计高。
檀道济盼粮粮不到，
眼见得他功败垂成在一朝。
我若是助他粮和草，
他必能杀贼立功劳。
那时节再把谗臣讨，
岂不冤仇雪一朝？
猛然间妙计已想好，
（白） 啊，儿啊，我们快赶到“名利集”落下客店，你要寻下道士法衣、鱼鼓简板，自有妙用。
程义 （白） 这做什么？
王韶之 （白） 附耳上来！
（王韶之、程义耳语。）程义 （白） 妙妙！儿遵命！
王韶之、程义 （同唱） 要成功全靠这一渔一樵。
（王韶之、程义同下。）【第十五场】
（场设名利集，摆米囤。二伙计、胖商挟算盘、瘦商挟大秤同上。）
胖商 （念） 本大利宽腰万串，小九九儿好算盘。
瘦商 （念） 全凭钩秤家私赚，刘海一生只爱钱。
（白） 老大哥，今天是初一，名利集卖粮买粮的日子。
伙计们，摆桌子，开盘子，买卖起来！
（渔夫、樵夫、众百姓背口袋、捎马、担筐、荷笼同上。）樵夫、
渔夫、
众百姓 （同吹腔） 初一十五把集开，
叉耙笤帚一齐来。
有的买来有的卖，
大家无非都为财。
（樵夫、渔夫、众百姓同做买卖。）胖商 （白） 开盘了！
（吹腔） 今天买米银一两，
卖的每石至八钱。
买的贵来卖的贱，
穷人吃亏富赚钱。
爱买不买别抱怨，
谁叫我本大利自宽。
王韶之 （内白） 无量佛，善哉呀善哉！
（王韶之打渔鼓简板、程义举粪叉挑黄布上书“仙”字同上，打锣。王韶之装疯。）王韶之 （道情歌） 我本九九大罗仙，
偶然游戏到人间。
猛然正开法力眼，
（白） 啊！
（道情歌） 为何杀气直冲天？
（白） 唔呀呀，善哉啊善哉！可怕啊可怕！这里劫数忒大了。
胖商 （白） 这位仙长，你怕什么？
王韶之 （白） 我看此处，黑煞冲天，你们都遭劫在数，在数难逃。
胖商 （白） 唗！何方杂毛老道，敢在此妖言惑众？
王韶之 （白） 孽障，我乃二龙山三教寺玉京道人也。曾在洪洋洞，修炼八百八年。在蟠桃会往来三十三天。手持一口剑，出于南天门，脚踏番天印，来到善宝庄。见你们这里黑气冲天，主有人祸天灾、将要十死八九。是有屋无人住，有衣无人穿，有饭无人吃，有路无人走。必须修善积福，讲求道德，众善并行，诸恶并去，始可回心转意。
樵夫、渔夫、
众百姓 （同白） 仙长，给我们祷告祷告吧！
王韶之 （白） 要我祷告，却也不难，必须各行善事：富者出粮百担，贫者出粮一斗。贫道替你们布施布施，赈济饥寒方可。
樵夫、渔夫、
众百姓 （同白） 待我们捐些粮米吧！
胖商 （白） 慢着！你们别听这定计化缘生意口。
（王韶之甩火彩。）王韶之 （白） 孽畜，想你买大卖小，损人利己，乘人之危，损人自益。虽则发万金，但乏嗣无后，甘为守财之奴。死后难道还能带到棺材里面么？我今募化，原非肥己，志在拯救饥寒。汝今毁人称直，骂神称正，难道不怕天谴么？
（王韶之举手作雷炮声，胖商怕。）胖商 （白） 哎呀老神仙，说得我心服口服，我情愿出粮百担。
渔夫、樵夫、
众百姓 （同白） 他是土财主，罚他千担。
瘦商 （白） 什么神仙，蒙事！
王韶之 （白） 那一瘦孽障，看你面慈心毒，有钱造孽，多娶老婆，淫欲过度。如今形削骨立，不久当死。你死之后，妻妾改嫁，不过便宜他人。你为何执迷不悟？不如散其资财，遣其妾小，尚可延长生命，终尔天年。
瘦商 （白） 哎呀，仙长说得是。我情愿捐米五百担赎罪。
王韶之 （白） 好。程义，你附耳上来。
（王韶之与程义耳语。）程义 （白） 遵命！
（程义下。）王韶之 （白） 众百姓，各各凑齐粮米，随贫道送往前去。
渔夫、樵夫、
众百姓 （同白） 哪里去？
王韶之 （白） 前面自有人来接取。
渔夫、樵夫、
众百姓 （同白） 遵命！
（〖牌子〗。众人同走圆场。四旗牌、四上手、薛彤、高云、程义、檀道济同上接粮。四旗牌、四上手、薛彤、高云同下。）檀道济 （白） 仙长！
王韶之 （白） 大将军！众百姓，今将粮米交付大将军，由他主持，一可赈济灾黎，二可赡养军马，尔等日后，自可得享功果。
众百姓 （同白） 是。我等告退。
檀道济 （白） 恭送！
众百姓 （同白） 不敢，请！
檀道济 （白） 请！
（渔夫、樵夫、众百姓、胖商、瘦商同下。）檀道济 （白） 韶之兄，亏你有此好计！
王韶之 （白） 哈哈哈……此乃上天有眼，我们性命不该死在奸贼之手。弟之遭际，想大将军已听程义详说了。
檀道济 （白） 今番有粮，再有一战，北魏可扫。那时定斩徐、傅二贼之头也。
报子 （内白） 报！
（报子上。）报子 （白） 启元帅：番兵派来暗探，查知我等无粮，欲来攻打。
檀道济 （白） 这个！再探！
报子 （白） 啊！
（报子下。）王韶之 （白） 无妨事。小弟又有一妙策。
檀道济 （白） 领教领教？
王韶之 （白） 大将军可传众将进帐。
檀道济 （白） 众将进帐。
薛彤、高云、
四旗牌、
四上手 （内同白） 来也！
（薛彤、高云、四旗牌、四上手同上。）薛彤、
高云、
四旗牌、
四上手 （同白） 参见元帅！
檀道济 （白） 见过王大人，另有吩咐。
薛彤、高云、
四旗牌、
四上手 （同白） 大人！
王韶之 （白） 吩咐尔等各备米袋，装盛沙土，将我们存粮复于其上，乘此夜晚，唱筹量沙，番兵见我们粮多，不敢迎战矣。
薛彤、高云、
四旗牌、
四上手 （同白） 啊！
（〖牌子〗。众人同堆袋。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引拓跋安撷同上，同窥看。）王韶之 （唱） 一担十担百十担，
堆积粮米浑如山。
你看千担万担十万担，
好似高岗可接天。
拓跋安撷 （白） 哎呀且住！徐羡之有书到来，说檀营无粮。你看他粮如山积，战他不过，收兵收兵！
（拓跋安撷、四番兵、四下手、二番将同下。报子上。）报子 （白） 启元帅：番兵见我粮多，收军而去。
王韶之、檀道济 （同笑） 哈哈哈……
檀道济 （白） 再探！
报子 （白） 啊！
（报子下。）檀道济 （白） 啊王大人，此番唱筹量沙，吓走番兵，皆吾兄之力。带我回朝复旨，斩杀徐、傅二贼，替你雪冤便了。
王韶之 （白） 谢大将军。
程义过来！
程义 （白） 在！
王韶之 （白） 汝可到我家中，悄悄搬取汝义母。
程义 （白） 哪里相会？
檀道济 （白） 可到寒舍相会。
王韶之 （白） 好，到檀府相会。
程义 （白） 遵命！
（程义下。）檀道济 （白） 众将官，回朝复旨者！
薛彤、高云、
四旗牌、
四上手 （同白） 啊！
（〖牌子〗。众人同下。）【第十六场】
（场设灵牌。张嫂上，焚香。）
张嫂 （白） 有请夫人！
王夫人 （内白） 苦哇！
（王夫人孝服、抱小孩上，张嫂搀。）王夫人 （唱） 自闻说我儿夫遇害驿馆，
好一似扬子江心陡翻船。
终日里苦悲凄以泪洗面，
恨无处求尸骨地下同眠。
闷恹恹坐愁城又把病染，
倒不如早一死侍夫九泉。
见灵牌泣如雨焚香自拈，
（王夫人哭拜。）王夫人 （白） 老爷呀！
（唱） 夫妻们地下见早晚之间。
（念） 举首问青天，为何不睁眼？天道何昧昧，是非都不管。
儿夫夙忠良，反遭意外险。抛下妻和女，哀哀谁人怜？
张嫂 （白） 夫人休要如此。老爷之死，不过传言，何必深信！
王夫人 （白） 张嫂，有道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事摊在你的身上，你也经受不起呀！
张嫂 （白） 夫人，天色不早，安歇了吧！还要注意身体。
王夫人 （白） 唉！倒不如一死的好。
（王夫人、张嫂同睡。）程义 （内白） 走哇！
（程义上。）程义 （唱） 一身恰似飘蓬起，
走过东来又复西。
（白） 这是王大人旧第，看四下无人，待我叩环。
（程义叩环。小孩哭，张嫂醒。）张嫂 （白） 自从老爷去后，门庭久无往还。是哪个？
程义 （白） 王老爷差来送信的。
张嫂 （白） 哪个王老爷？
程义 （白） 王韶之王老爷。
张嫂 （白） 唗！王老爷不在了，送什么信！
程义 （白） 王老爷不曾死，现在檀大将军营中。叫我送信的。
张嫂 （白） 这！
王夫人 （白） 既然如此，快些开门相见。
张嫂 （白） 是。
（张嫂开门。）张嫂 （白） 请！
程义 （白） 夫人在哪里？啊夫人在上，受孩儿程义大礼参拜！
王夫人 （白） 啊，你为何如此称呼哇？
程义 （白） 夫人哪！
（西皮快板） 夫人休得惊相问，
孩儿本是京解人。
压定义父云南进，
行在途中遇仇人。
徐羡之差人逼索命，
替死驿丞名张恩。
同把檀营来投奔，
计破北魏立奇勋。
特把义母来搬请，
同到檀府重相亲。
王夫人 （白） 噢！
（西皮快板） 听一言来犹不信，
老爷一死又重生。
破涕为笑再相问，
为何替死是张恩？
（王夫人脱孝服、去灵牌。）程义 （西皮快板） 张恩自从逃性命，
做了永安小驿丞；
听说老爷遭不幸，
舍命倾身图报恩。
张嫂 （白） 哎呀夫哇！
（张嫂倒地、僵尸。）王夫人 （白） 张嫂醒来！张嫂醒来！
张嫂 （西皮小导板） 听一言来活要命，
（西皮散板） 抱定灵牌哭夫君。
王夫人 （白） 那不是你夫主啊！
张嫂 （西皮散板） 儿夫一生好苦命，
生性直爽忒至诚。
（王夫人替张嫂换孝服。）王夫人 （白） 张嫂，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
张嫂 （白） 夫人你不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么？
王夫人 （白） 唉！程义，但不知何日启程？
程义 （白） 即日启程。
王夫人 （白） 如此，我家无男子，你且外面落店，改日接我便了。
程义 （白） 遵命！
（程义下。）王夫人 （白） 张嫂啊！
（西皮快板） 劝张嫂你休要悲痛，
我有言来听分明：
目今老爷得了胜，
深仇得雪冤得明。
老张恩替他送了命，
我夫妻一定不忘恩。
从今把你做亲姐侍奉，
这孩儿权当作是你的亲生。
擦抹眼泪同把后堂进，
到明天去檀府一起登程。
（王夫人扶张嫂同下。）【第十七场】
（场悬灯结彩。〖牌子〗。檀夫人抱子、盖三省、家院吉服同上。）
檀夫人 （白） 啊家院，老爷今日凯旋归来，全家悬灯结彩庆贺。你听鼓乐之声，老爷来也。
（〖牌子〗。四旗牌、王韶之、檀道济同上。檀夫人迎进同坐。）檀道济 （白） 夫人不须回避，见过王亲家！
檀夫人 （白） 王大人怎么成了亲家了？
檀道济 （白） 夫人，你不知道，下官此次得成其功，皆王大人策划之力。是我在营，闻知夫人新生一子；王大人也有一女，我把这一双儿女结为亲家，岂非亲家了？
檀夫人 （白） 如此，亲家有礼！
王韶之 （白） 亲家请坐！
（院子上。）院子 （白） 王夫人到！
檀道济 （白） 有请！
（〖牌子〗。王夫人、张嫂、程义同上。）王韶之 （白） 啊夫人，快快见过亲家！
王夫人 （白） 啊，檀大人怎么成亲家了？
王韶之 （白） 夫人不知，下官此次冤仇得雪，皆檀大将军之力。我已将女儿许嫁檀家令郎公子，岂不是亲家了？
王夫人 （白） 如此，亲家有礼！
檀夫人 （白） 亲家请坐！
檀道济 （白） 倒是我讨了便宜，做了上门亲。
王韶之 （白） 不敢，高攀高攀。
檀夫人 （白） 啊老爷，你看看你新得的儿子吧！
（檀道济抱子看。）檀道济 （白） 哎呀呀，不愧要做王家女婿，你看长的活像王大人。
王韶之 （白） 这等说来，我倒要一看。哈哈！果然相像。
（王韶之背供。）王韶之 （白） 哎呀且住！看此子项带浑仪宝镜，分明是我灯棚失落的亲生。唔，有了，不免用言语试探檀夫人，自然明白。
啊檀嫂，噢噢亲家！
檀夫人 （白） 亲家！
王韶之 （白） 我那贤婿、你的令郎，项上带的浑仪宝镜，乃是一件宝贝，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檀夫人 （白） 那是朋友相送。
王韶之 （白） 但不知哪家朋友？
檀夫人 （白） 这！
檀道济 （白） 夫人，你倒是讲啊！
檀夫人 （白） 这！
王韶之 （白） 亲家，你倒是讲啊！
檀夫人 （白） 王大人苦苦相问，莫非有甚缘故？
王韶之 （白） 这个！非是小弟苦苦相问，只因小女身上带有“如意双环锁”，它的来历，小弟有些不明而不白！
檀道济 （白） 啊，如意双环锁乃是圣上御赐我家之物，怎么到了你家呢？
王夫人 （白） 是啊！“浑仪镜”也是圣上赐与我家的呀！
檀道济 （白） 啊夫人，王大人追问此事，你倒是说呀，讲啊！
檀夫人 （白） 哎呀老爷呀！提起此事，前因后果，真是好笑。只因老爷出征，妾生一女，惟恐檀门绝后，因命家婆在灯棚换得此子。
王韶之 （白） 亲家，你换的不是别家的，喏喏喏，就是我的儿子。
檀道济 （白） 如此，你的女儿原是我的女儿了？
王韶之 （白） 是啊！我们今日来个“完璧归赵”吧。
檀道济、檀夫人、
王韶之、
王夫人 （同笑） 哈哈哈……
檀道济 （白） 啊亲家，这可谓“双喜临门”了！
王韶之 （白） 呃，不叫双喜，真可叫“四喜”了。
檀道济 （白） 何为“四喜”？
王韶之 （白） 斩了徐、傅二贼，亲家得胜还朝，是一喜；下官冤仇得雪，官复原任，又一喜。岂非“四喜”了？
张嫂 （哭） 喂呀……
王韶之 （白） 张嫂不要啼哭，你丈夫张恩，我已表奏，追赠“成仁大夫”。还有程义，也蒙圣恩授为“散骑司马”。
张嫂 （白） 多谢老爷！
程义 （白） 多谢爹爹！
檀道济 （白） 这等说来，可谓“层层见喜”了！
王韶之 （白） 好哇！好个“层层见喜”。正是：
檀道济 （念） 本说是我的儿子你的女，
王韶之 （念） 却变做你的女儿我的媳；
檀夫人、王夫人 （同念） 原说是层层大祸反为喜，
檀道济、王韶之、
檀夫人、
王夫人 （同念） 这叫做四喜临门由人积。
（同笑） 哈哈哈……
（〖尾声〗。众人同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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