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关》【三、四本】（一名：《别母·乱箭》）
主要角色周遇吉：老生
周母：老旦
周妻：旦
周子：小生
家将：末
李自成：净
一支虎：副净
总兵周遇吉，虽擒诛李闯义子李洪基，卒因寡不敌众，难当闯贼攻势，代州乃陷，不得已退守宁武关。周母及妻若子均在关内，周遇吉返关之日，适逢母寿，周遇吉介寿称觞，自度孤城无援，旦夕必破，面带忧容。拟遣将护母外避，己则与守土共存亡。周母深明大义，不欲偷生，遂举火自焚，以绝其子内顾之忧，全其捐躯成仁之志。而其妻子奴仆家将，亦均自尽殉国。周遇吉终亦浴血奋战，被箭自刎而亡。一门忠烈，千秋足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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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剧本：纯文本格式《别母》
（周母上。）
周母 （引子） 暮景喜安康，两鬓星霜。
（周妻上。）周妻 （引子） 晨昏甘旨勤供养，侍奉姑嫜。
（周子上。）周子 （引子） 芸窗日夕苦钻研，黄卷青箱。
周母 （白） 老身，周遇吉之母。我儿职居代州总兵，家居宁武关。老身年过耄耋，喜得媳妇贤孝，善调中馈。孙儿勤攻书史，娱我暮年。吾儿两月未归，使我时刻放心不下。
周妻 （白） 婆婆，闻得流贼围困代州，你儿日夜在城守御，怎得闲暇回来？
周母 （白） 你一向怎么再不提起？
周妻 （白） 恐怕惊了婆婆，所以不敢说。
周母 （白） 可着人打听才是。
周子 （白） 孙儿昨日差人打听，早晚必有回音也。
（众兵引周遇吉同上。）周遇吉 （引子） 败北非因畏敌狂，虑萱堂，倚门凝望。
（众兵同下。家将上。）家将 （白） 家将迎接大老爷。
周遇吉 （白） 太夫人在哪里？
家将 （白） 在堂上与夫人、公子讲话。
周遇吉 （白） 速备酒筵伺候。
（家将下。）周遇吉 （白） 吓，母亲！
周母 （白） 我儿回来了？
周遇吉 （白） 是，回来了。
周母 （白） 我们正在此想你。
周遇吉 （白） 母亲请上，待儿拜见！
周母 （白） 罢了。
周遇吉 （白） 恕孩儿久离膝下，定省有缺，负罪靡涯。
周母 （白） 你勤劳王事，岂罪与你？职分当然。
周遇吉 （白） 是。
夫人！
周妻 （白） 相公。
周子 （白） 爹爹！
周遇吉 （白） 罢了。
周妻 （白） 相公，我闻得流贼兵困代州，怎得闲暇回来？
周遇吉 （白） 夫人，我正为流贼猖獗殊甚，特地归家，要作个……
周妻 （白） 作个什么？
周遇吉 （白） 咳！你问他怎么！
（家将上。）家将 （白） 酒筵齐备。
周遇吉 （白） 孩儿特治樽酒，与母介寿。
周母 （白） 生受你了。
周遇吉 （白） 酒来！
（小桃红） 擎杯含泪奉高堂，
揾不住，万斛琼珠漾也。
劝萱堂，强笑加餐，
好把暮年怡养。
（夹白） 啊呀亲娘吓！
（小桃红） 切莫要念儿行！
（白） 我好恨吓！
周妻 （白） 相公恨着何来？
周遇吉 （白） 夫人，我幼时呵！
（小桃红） 怎不去效渔樵？
习耕耘，守田园，事农桑。
也倒得个全终养，
尽子职无妨。
习甚么剑和枪，
登甚么朝和廊？
到如今，教我进退意彷徨！
周母 （白） 儿吓！
（下山虎） 凭般凄惨，这等悲伤，
甚衷肠事，何妨细讲？
周遇吉 （白） 孩儿只为远在任所，早晚不能相依膝下，故而如此。
周母 （白） 就是远在任上，不过一两日之程吓。
（下山虎） 何须愁容戚戚，悲声怏怏，
必有万恨千愁，故断肠，何得苦掩藏？
周遇吉 （白） 孩儿没有心事，望母亲开怀畅饮。
周妻 （白） 婆婆请一杯。
周子 （白） 孙儿把盏。
周母 （白） 生受你们。
（下山虎） 手捧这霞觞，心内仔细参详。
（夹白） 我晓得了！
（下山虎） 你不须悒怏，
我有保节全名善后方。
周遇吉 （白） 母亲晓得什么？
周母 （白） 你因流贼兵困代州，恐死沙场，无人奉养于我，可是么？
周遇吉 （白） 啊呀，母亲哪！孩儿心事，已被母亲猜着，怎敢隐瞒？可恨流贼统领大兵，直压关下，怎奈代州已破，孩儿连战不能退敌，只得守宁武关。我想此关，前无步，后无退，旦夕必破。为此回来，见母亲一面，孩儿战死沙场，分所当然！只是不能保全母亲，所以寸心如割。
周母 （白） 我道你必为此事。你待要怎么？
周遇吉 （白） 母亲吓！孩儿命家将，保护母亲逃往他州外郡，暂避几时，免得受此惊恐。
周母 （白） 咳！当初王陵之母，尚然成子之名。
（五般宜） 难道我未亡人，畏着剑铓？
难道我暮年人，恋着夕阳寸光？
不能够成子效忠良？
周遇吉 （白） 还是远避的是。
周母 （白） 咳！
（五般宜） 我平生志向，惟愿你裕后流芳。
周妻、周子 （同白） 婆婆还是远避的是。
周母 （白） 你教我避到哪里去？你教我避到哪里去？妇人家以三从为首：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儿呀，不幸你爹爹早亡，喜得你名登武科，出镇代州。今逢国难尽忠，做娘的呀！
（五般宜） 也是正理所当，
何必商量！
（白） 儿吓！
（五般宜） 你若是为国捐躯，
不负我谆谆训义方。
（家将上。）家将 （白） 老爷，贼兵围困关前了！
周遇吉 （白） 母亲！贼兵围困关前，孩儿怎忍撇却！也罢！待我自刎了罢！
周母 （白） 唗！你战死沙场，则名垂青史；若死在家中，道你眷恋妻孥，可不遗下臭名万代？
周遇吉 （白） 啊呀！皇天哪，皇天！我周遇吉不幸至此！
周母 （白） 过来！
周遇吉 （白） 是。
周母 （白） 待我说个比方你听：东晋时有个苏俊，跋扈提兵犯关。其时有个大夫卞壸，仗剑与苏俊战于关下而亡。二子随父而亡。家中妻子，亦伏剑而毙。其母年过九十，拍案大笑曰：吾门幸哉，吾门幸哉！父死为忠，子死为孝，妻死为节，母死为义，遂自刎而亡。忠孝节义，出于一门，至今巍巍庙像，赫赫丹青，千秋万古，永垂不朽。我何不效学与他，岂不美哉？岂不美哉？
周遇吉 （白） 母亲说得是。
周母 （白） 起过了！
家将过来。我家遭此大难，合门尽节，你们各自逃生去罢！
家将 （白） 吓，老夫人！小人蒙养育之恩，疼同骨肉，怎忍抛撇而去？就死情愿死在一处吓，夫人！
周母 （白） 好哇，难得，难得！我家又出此义仆，如胜卞门一等矣！家将，与我推他出去。
周遇吉 （白） 啊呀，母亲吓！孩儿就此拜别！
（山麻稭） 遵母训，难违抗，
含悲忍泪，拜倒阶旁。
啊呀，堪伤痛，
娘吓！
残年暮景，罹此灾殃！
周母 （白） 过来！
（山麻稭） 从今后绝伊留恋，
断伊萦系，免伊凝望。
周遇吉 （白） 谨遵慈命。
（山麻稭） 拚却残生答上苍！
（周遇吉下。）周妻 （白） 婆婆请上，受奴一拜！
（五韵美） 我是裙钗妇，守糟糠，
闺箴从幼慕共姜。
贞操自矢凛冰霜，
婆婆吓！
龆龄幼子，衰老姑嫜。
因此上偷生忍死相偎傍，
罢！倒不如先淬青锋，
免使伊牵心挂场。
（周妻自刎，下。）周子 （白） 娘吓！
（江头送别） 孙儿不能遵祖训，耀门墙，
不能够承父志，继绍书香。
穷途流散谁倚仗？
罢！
倒不如先游黄壤！
（周子撞死，下。）家将 （白） 夫人与公子都死了。
周母 （白） 好！我家出此节妇贤孙！家将，把前后门封锁了。
（家将应。）家将 （白） 前后门封锁了。
周母 （白） 取火来，将老身烧死。
老天！我周氏一门，死得潇洒也！
（周母下。）家将 （白） 你看一家人都死了，要我老命何用？我不免投火一死！
（家将下。众兵、周遇吉同上。）周遇吉 （蛮牌令） 看风助火威狂，
火趁猛风飏。
漫天飞烈焰，
遍地洒金光。
（夹白） 啊呀亲娘吓！
（蛮牌令） 不能够殷勤奉养，
倒使你骨朽形伤。
千秋恨，泪万行，
这的是终天抱恨，万劫难忘！
（白） 来，带马！
众兵 （同白） 咋！
周遇吉 （尾声） 腾腾烈焰飞千丈，
绝却家庭内顾肠。
（夹白） 也罢！
（尾声） 待俺放胆扬眉，
和他战一场！
（四龙套、四上手、左金龙同上。）周遇吉 （白） 贼将留名！
左金龙 （白） 我乃左金龙是也！
周遇吉 （白） 赏你一枪！
（左金龙死，下。射蹋天上。）周遇吉 （白） 贼将留名！
射蹋天 （白） 俺乃射蹋天是也！
周遇吉 （白） 赏你一鞭！
（周遇吉杀，下。）《乱箭》
【第一场】
（四龙套、四上手、众闯将、一支虎引李自成同上。）
李自成 （白） 孤，李自成。
御弟，你看周遇吉越杀越勇，伤了无数大将，不免弃了此关，攻打别处，再来招安便了。
一支虎 （白） 周遇吉虽然英勇，到底寡不敌众。兄王带领弓箭手，埋伏前面山谷之中，待小弟引他到来，乱箭齐发，不怕他飞上天去！
李自成 （白） 有理！
（念） 挽弓需挽强，
一支虎 （念） 用箭须用长。
李自成 （念） 射人先射马，
一支虎 （念） 擒贼先擒王。
（众人同下。）【第二场】
（周遇吉上。）
周遇吉 （采芙蓉） 战场黯黯阵云黄，
浮云雾惨苍茫。
（一支虎上，见。）一支虎 （白） 周遇吉，敢与俺斗几百回合么？
周遇吉 （白） 呔！贼子！
（采芙蓉） 看俺枪尖动处，
便披靡奔逃亡！
一支虎 （白） 放马过来！
（一支虎败下，周遇吉追下。）【第三场】
（李自成、众弓箭手同上，同站高处。一支虎上，周遇吉追上。）
李自成 （白） 众将放箭！
（周遇吉带箭下。）李自成 （白） 周遇吉已中乱箭。
（采芙蓉） 雕弓遍张，
似飞蝗骤雨难遮挡！
（众人同下。）【第四场】
（周遇吉上。）
周遇吉 （白） 杀败了啊杀败了！不想我误入罗网身被重伤，虽然杀出重围，今番性命休矣！
（唱） 悲怏身未死，忠魂先飏，
心已碎，丹心犹壮。
（一支虎上。）一支虎 （白） 周遇吉，还能战么？
周遇吉 （白） 不怕死得来！
（周遇吉杀，打一支虎一鞭，一支虎下。）周遇吉 （白） 圣上啊，圣上！臣力已尽，不能保你社稷了！
（唱） 出师未捷身先丧，
赢得英雄泪两行。
众闯将 （内同白） 你还不降顺么！
周遇吉 （白） 呔，尔等谁敢来！
（唱） 休无状！
望龙庭稽颡，
好从容结缨，
谈笑饮干将！
（周遇吉自刎。李自成、众闯将同上。）众闯将 （同白） 周遇吉自刎了。
李自成 （白） 可惜周遇吉，恁般英勇，自刎而亡，深为可怜。若是明朝将官个个如此，孤家焉能到此。
（一支虎上。）一支虎 （白） 哎哟哟！
李自成 （白） 御弟怎么了？
一支虎 （白） 方才被周遇吉打了一鞭，啊呀疼杀我也！
李自成 （白） 请到后宫调养。
一支虎 （白） 这是周遇吉尸首，待俺砍他几百刀！
李自成 （白） 住了！他也是各为其主，请到后营。
（一支虎下。）李自成 （白） 将校们，将周将军尸首，抬到高埠之处埋葬，不要伤损。
（众闯将同应。）李自成 （白） 大队人马，直奔燕京！
（朱奴儿） 蟠螭旗云中摇漾，
虎豹旌风外飘飏。
虎将狰狞豪气旺，
马如龙掣断丝缰。
遥望五云帝乡，
指日里归吾掌。
（众人同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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