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娃入府》(一名:《入侯府》;一名:《表大老爷吃鼻烟》)
主要角色李平儿:丑
李妻:旦
张元秀:小生
耿金文:外
情节
有张元秀者,孑然一身,困阨万状,食不能充肠,衣不能遮体,饥寒之态,难以言语形容。无可谋生计,依于表兄李平儿家。李平儿则一乡曲之人,夫耕妇织,操作甚勤。邻里称为谨愿,决不有势力之存见。所以张元秀在家,衣之食之,寒暑无间。惟性耐劳苦,不愿作废光阴,使张元秀往山中采樵,以供用。讵知张元秀泰运已交,虽无心于富贵,而富贵逼人来。于丛莽中拾一雕镂精工之器,倩识者观之,咸谓希世之珍,连城之价,名温凉玉盏。大内之珍藏品,民间所不轻有,亦所不宜有。张元秀即定进贡之方针,冀邀朝廷之恩赏。无如两手空空,多时守株在乡,尚属表兄之方便,虽偶萌妄念,仍不能越雷池一步,徒唤奈何而已。乃李平儿竟肯玉成其事,复肯肩任其责。所需行李盘缠,一一为之勉力拼挡,妻又助以簪珥,而张元秀遂得涉足于京都。朝廷欣爱此宝,授一官职,以奖其劳。不数年,爵至通侯,衣锦还乡,为宗族交游光宠。张元秀感念前情,邀李夫妇,携带幼孩到府。握手道故,相忘于形骸,俨如家人骨肉。久别乍逢,不以贫贱富贵四字,悬诸心目之间。适有耿金文,前来拜谒,张元秀恶其趋炎,因当初困阨之时,不齿于耿,屡为所侮。于是怒而挫辱之,李夫妇代为再三宽解,消弭其隙。旧德旧怨,两有所报也。
注释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富一贫,乃见交情。此古人愤激之语也。然世道有隆污,人情有厚薄,衡诸古今,如出一辙。阮籍之青白眼,亦无怪其然也。独能别具只眼,识英雄于潦倒之中。公卿士夫间,亦鲜有其人,而何责于愚夫愚妇。是剧之李平儿,实卓越寻常,是为难能而可贵者矣。
是剧纯以插科打诨,餍观剧者之心理,然须有名角之做工,方见精彩。剧本中之句语,滑稽而含规讽性质。描摹李平儿夫妇的真一乡曲。当其身入侯门,耳目更新,几失其起居动静之知觉。言语兀突,无所谓忌讳者。贵贱忘形,即是天真烂漫,宜乎张元秀之始终爱敬也。独惜世道险,人情势利,交际之目的,与是剧适成反比例。观李平儿之浑浑穆穆,当以水镜之语移赠曰:好好,好好。
根据《戏考》第十六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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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龙套、中军、张元秀同上。)
张元秀 (念) 进宝中魁元,衣锦转家园。
李平儿 (内白) 表大老爷到!
(〖吹打〗。李平儿上。张元秀让座。中军进茶。)李平儿 (白) 我说你是谁呀?
张元秀 (白) 小弟张元秀。
李平儿 (白) 你是我表弟张元秀呀。
中军 (白) 喴!
李平儿 (白) 我说你是个什么奏的,你这么喴呀喴的。
中军 (白) 此乃是侯爷的虎威。
李平儿 (白) 我明白啦。你说侯爷,就是俺表弟呀。
中军 (白) 正是。
李平儿 (白) 我说你大,还是他大?
中军 (白) 他大,我小。
李平儿 (白) 还是你怕他,还是他怕你?
中军 (白) 自然是我怕他。
李平儿 (白) 你怕他,你怕我不怕?
中军 (白) 也怕。
李平儿 (白) 你怕就结了吗,什么叫做也怕。
中军 (白) 我全怕。
李平儿 (白) 你怕就好,我来使唤使唤你。
中军 (白) 咋。
李平儿 (白) 你走过来。
中军 (白) 哦,我走过来。
李平儿 (白) 真可以的,真听说,你再走过去。
中军 (白) 再走过去。
李平儿 (白) 你站着,把嘴张开。
中军 (白) 哦,把嘴张开。
李平儿 (白) 你说话。
中军 (白) 我可实在不能了。
李平儿 (白) 我看你也是不行啦,咱们回来再说话。
(李平儿下。)李妻 (内白) 表大太太到。
中军 (白) 有请。
(李妻上。张元秀出迎,进,坐。)李妻 (白) 我说你是谁呀?
张元秀 (白) 我是你表弟张元秀。
李妻 (白) 你敢情是我表弟呀,听说你做了官啦。
张元秀 (白) 正是。
李妻 (白) 你做了官啦,你怎么头上戴一个料斗子呀?
张元秀 (白) 此乃是侯帽。
李妻 (白) 哦,是猴儿帽吓。
张元秀 (白) 嗳,侯爵之帽。
李妻 (白) 表弟,你穿的这衣裳上,怎么这么花呀?
张元秀 (白) 此乃是龙。
李妻 (白) 咳,怎么闹了一身的松,岂不脏吗?
张元秀 (白) 此乃是龙蟒之龙。
李妻 (白) 你腰里怎么把骡子的后鞦都带上啦?
张元秀 (白) 此乃是玉带。
李妻 (白) 哦,这就是玉带呀?
中军 (白) 请表太太更衣。
李妻 (白) 我说我到哪儿去?
张元秀 (白) 请至后面。
李妻 (白) 那么,咱们回来再见。
中军 (白) 喴!
李妻 (白) 我说你是谁呀?
中军 (白) 我是中军。
李妻 (白) 你是浑身上下的总筋呀?
中军 (白) 中军。
李妻 (白) 哦中军呐。那么你起开让我过去罢。
(李妻下。耿金文上。)耿金文 (念) 当初做错事,如今后悔迟。
(白) 参见侯爷。
张元秀 (白) 胆大耿金文,当初你嫌贫爱富,将我赶出门外,如今擅敢前来。与我罚跪堂前。
(耿金文跪。李妻上。)李妻 (白) 好狗不挡道,挡道不是好狗。
耿金文 (白) 原来是李大嫂。
李妻 (白) 呸!我身上穿的是李大嫂,头上戴的是李大嫂,又李大嫂啦。
耿金文 (白) 原来是李大太太。
李妻 (白) 这还不差什么,待我看看你是谁呀?咳,敢自是耿家老爷子。
耿金文 (白) 不敢。
李妻 (白) 你怎么在这儿蹲着呀?
耿金文 (白) 是我当初嫌贫爱富,所以今日叫我罚跪在此。
李妻 (白) 谁叫你当初不好呐,你就在这跪一会罢。
(李平儿上。)李平儿 (念) 人走时气马走膘,骆驼单走卢沟桥。
六月六,看谷莠。儿行千里母担忧,春打六九头。
(白) 我说人这个运气要是来了,城墙也是挡不住。我正在地里做活,忽然来了一伙子人,说是我打听个人,你可知道不知道。我说我在此地住了几十年,无论是谁,我全知道。他们说啦,我们打听李平儿大老爷。我说要问李平儿,可就是我。要什么大老爷,俺可是不知道。他们一听,说是对啦,就是你。不容分说,他们弄了一个竹篓子,就把我装上,四个人抬起来就跑。又有一个人,弄了三根铁筒子,装上些个火药,就是这么,扑通,扑通,这么三下子。这四个人赶忙地跑,他也跑,我也跑。
李妻 (白) 我说你跑什么呀?
李平儿 (白) 你可是不知道呀,我在篓子里头。
李妻 (白) 那是轿子。
李平儿 (白) 哦,我在轿子里头,一着急,把轿子底,叫我瞪掉啦。我不跑不行呀,他们把我抬到这,我就出来了。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事儿呀?我仔细的一打听,我才知道我表弟做了官了。等到我进来之后,他们说是请大老爷沐浴,他们可把我给木鱼住啦。
李妻 (白) 沐浴,就是洗澡。
李平儿 (白) 对啦,就是洗澡。我将往盆子里一跳,他们又给我送过来一个碟子,盛着一个元宵,一块柿饼,我拿过来我可就吃啦。
李妻 (白) 你又露了怯啦,那是肥皂胰子,那是洗身上去油的。
李平儿 (白) 可不是吗,我说这是为洗身子,要干净,我吃到肚子里头,那不是连五脏全都干净啦吗?等我穿好了衣裳他们又说啦,他们要请大老爷用膳,又把我难住了。
李妻 (白) 那就是吃饭。
李平儿 (白) 谁说不是呀,我一看呐,摆了一大桌子,全摆满啦。我看看有一碟子是猪血。
李妻 (白) 那是山楂糕。
李平儿 (白) 可不是吗,我往嘴里一尝,又酸又甜,实在的好吃。我又拿过一碟子一看,是小芘蓝。
李妻 (白) 你又怯啦,那是荸荠。
李平儿 (白) 不错,就是那个东西,又脆又甜,我可都把它吃了。我又往大碗内一看,可了不得了,碗里煮着一个小孩子。
李妻 (白) 那是鸭子。
李平儿 (白) 就是鸭子,我又把它吃啦。又一个大碗,我一看,里头全是鸡蛋。我拿手一端,那大碗一歪,把蛋全洒在桌子上了。我就拿筷子一个一个全戳起来,我一个一个全吃啦。才吃下去,可就不好了,肚子里头可闹起来了,我赶着往外跑,没有跑及。可就全屙出来啦。我一看,又是老旦,又是闺门旦,又是玩笑旦,又是花旦。
李妻 (白) 你要知道,里头全是彩旦。
李平儿 (白) 你得了罢,里头全是花旦。吃完了饭啦,他们又递过一个小瓷瓶儿来,我接过来往外一倒,全是黑末。我一吃好辣,比胡椒面还辣。
李妻 (白) 你又怯啦,那是鼻烟,用鼻子闻的。
李平儿 (白) 可不是么。他们也叫我闻,我一闻,鼻子里,鼻涕也出来啦,眼泪也下来啦,真真不好受。别打皮柯了,我去看看俺表弟去。
嗳呀好狗不挡道,这是谁呀?
耿金文 (白) 原来是李大哥。
李平儿 (白) 呸,我身上穿的是李大哥,头上戴的是李大哥,我又李大哥啦。
耿金文 (白) 李大老爷。
李平儿 (白) 嘿嘿,这不是耿老爷子么。
耿金文 (白) 正是。
李平儿 (白) 你在这做什么呀?
耿金文 (白) 是我当日,嫌贫爱富,因此叫我跪在此地。要求李大老爷,与我讲个人情。
李平儿 (白) 要说是讲人情,不说是不说,一说就成。
耿金文 (白) 多谢李大老爷。
李平儿 (白) 我说家里的,你看耿家老爷子,罚跪在地下,怪可怜的。他叫我与他讲个人情。
李妻 (白) 好,你去说罢。
李平儿 (白) 你看我一说就成。
我说表弟呀。
(张元秀立。)李平儿 (白) 你坐着,你坐着。你要站起来,你是个王八蛋。你看耿家老爷子,当初他虽然不好,也是一时之错,看我的面上,叫他起来吧。
张元秀 (白) 这个……
李平儿 (白) 得了得了,你起来罢。
张元秀 (白) 人情不准,哪个敢起来?
(李妻抱小孩耍。)李妻 (白) 我说你不行,你看如何,碰啦不是?
李平儿 (白) 你得啦罢,你别拿孩子耍着玩啦。
李妻 (白) 不是你碰啦,你看我去说罢。
李平儿 (白) 对啦,你同表弟两人有交情。
李妻 (白) 什么?
李平儿 (白) 不是的。你同表弟两人,从前在家里时候,你待他怪好。
李妻 (白) 这还不差什么。儿子抱着,待我去说。
李平儿 (白) 儿子拿来,我看你的啦。
李妻 (白) 我说表弟呀表弟。
(张元秀立。)张元秀 (白) 你坐着。你看耿家老爷子,往日虽然是有点不好,你可也是大人不见小人过,宰相肚里冲下船。今个看在嫂子这点小面子,叫他起来罢。
张元秀 (白) 这个……
李妻 (白) 什么这个那个,耿家老爷子,你起来罢。
张元秀 (白) 人情不准。
李平儿 (白) 单看你的,一说就成。只怕也同我一样。
(李平儿耍小孩。)李平儿 (白) 你个小杂种,只怕也是碰回来啦。
李妻 (白) 得啦你别挨骂啦。
李平儿 (白) 你这个人情说成啦吗?
李妻 (白) 也碰啦。
李平儿 (白) 我也看出来啦,他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啦。咱们同他好说是不行,等我去同他算帐去,等我说的没有节骨眼的时候,你再去说。
李妻 (白) 好,就那么办罢。孩子拿过来。
李平儿 (白) 儿子你拿去。
我说表弟呀,表弟呀,我就肏你舅舅。想当初一日,一日当初,你在家的时候,没有落子,我供着你吃,供着你穿。你在山上打柴,得了什么温凉玉盏,要进京进宝。没有盘缠,我就把我后院养的小猪子卖了。卖了多少钱来?
李妻 (白) 卖了八吊八百八十个钱。
李平儿 (白) 对啦。卖了八百八十八吊八百八十八个钱。
李妻 (白) 哪有那么些个。
李平儿 (白) 就算是那么些吧。家里的,你来说。
李妻 (白) 我说表弟呀,你要上京进宝没有盘缠,嫂子把那些簪环首饰,都变卖啦,全全不够。后来没有法子想,又把嫂子的裤子裹脚,全当了,送你做路费。今个你做了官啦,你连这一点人情全没有,当家的,该你说啦。
李平儿 (白) 你把话全说完啦,叫我还说什么呀。我也看出来啦,咱们不管啦,把衣裳脱与他还是回去,做咱的庄家生活去罢。
李妻 (白) 我们好容易熬到要享福啦,为什么不管啦呢?
李平儿 (白) 我说家里的,你不明白呀,咱们这是个计策。咱们就说要回去,把衣裳脱给他不管,这是这么一句话。只管解扣,可就是不往下脱。
李妻 (白) 哦,是这么回事情呀,我知道啦。走,咱们去说去。
李平儿、李妻 (同白) 表弟呀张元秀,你今个既不准我们的人情,我们也没有脸面在这啦。咱们脱衣裳,走呀!
李平儿 (白) 谁不走可是个王八蛋。
(张元秀拉耿金文同下。)李平儿 (白) 你看这个扣子是怎么扣的,老解不开。
李妻 (白) 得啦,别装着玩啦,人家认下亲啦。
李平儿 (白) 认下啦。
李妻 (白) 人家全上后堂去啦。
李平儿 (白) 他们都走啦?咱们也不用脱衣裳啦,咱们也上后庭去吧。
李妻 (白) 走罢。
李平儿 (白) 等等。咱们都成了老爷太太啦,总得有点官派才对呐。
李妻 (白) 那咱们就演习演习。
李平儿 (白) 我称呼你什么呀?
李妻 (白) 你是表大老爷,我自然就是表大太太啦。
李平儿 (白) 不错。我是表大老爷,你是表大太太。那么咱们的孩子,算是个什么呀?我看到不要管他,就叫做表子养的吧。
李妻 (白) 别胡说啦,咱的孩子,就是表少爷吗?那么表大老爷请罢。
李平儿 (白) 还是表大太太请。
李妻 (白) 还是表大老爷请。
李平儿 (白) 那么我就有僭啦。把孩子就放在地下吧。
李妻 (白) 你怎么不抱他呀?
李平儿 (白) 等着叫他舅舅来抱他罢。
(李平儿、李妻同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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