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雪》
主要角色莫成：正生
莫怀古：副生
戚继光：生
雪艳：青衣
严世藩：净
汤勤：丑
张龙：副净
郭仪：丑
明朝嘉靖年间，太常寺正卿莫怀古家藏一件宝贝，就是玉杯一捧雪（在小说上也有说是一幅古画）。当时严嵩、严世藩父子二人在朝专权，心里想要得这件东西。莫怀古迫不得已，做了个假杯去贡献。严氏父子倒被他蒙混过去，偏偏夹进来一个不仁不义的汤勤，从中搬弄，惹出一场是非。原来这裱画匠汤勤是莫怀古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因他很会逢迎，被严世藩赏识了，莫怀古就索性荐他到严府办事。汤勤在莫府走动的时候，竟敢看重莫怀古的小妾名叫雪艳，一心要害莫怀古的性命，好成其美事，趁着这个当儿大进谗言，说明这假杯的情形。严氏父子听了大怒，立刻领人到莫家去搜这真的杯子。在搜杯的时候，莫家有一个义仆名叫莫成，怀着玉杯从后门犬洞中逃出，不曾被严府搜去。严世藩临行限莫怀古三天内献出真杯，否则有灭门之祸。莫怀古心中一害怕，连夜弃官逃走。汤勤一计不成又生二计，鼓励严氏父子行文到各处去，拿获了莫怀古就地正法，并派亲信校尉张龙、郭仪紧紧追赶。莫怀古一心想投奔蓟州总镇戚继光那里，将到蓟州附近被严府二校尉擒住，随即解到戚继光处审问。戚继光在堂上不敢相认，暂时将他押进监牢，只说预备明天正法。当夜想替莫怀古开条生路，想来想去，一无办法。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莫成跑来，自愿替主一死。莫怀古哪里肯依。但是莫成再三申说替主尽忠的理由和决心，催迫莫怀古更衣逃走。莫怀古只得和他泪洒而别。天明，莫成坦然就义。
注释
这种忠义浩气，是中国绝好的旧道德。至于汤勤的结局，在《审头刺汤》一剧里，完却这段因果。雪艳刺汤，人心大快。
根据《戏典》第一集整理
录入：聂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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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剧本：纯文本格式【第一场】
（四校尉、四侍卫引严世藩同上，汤勤迎上。）
严世藩 （白） 可恼哇，可恼。
汤勤 （白） 大人下朝为何这等烦恼？
严世藩 （白） 在金殿之上，与夏言老儿顶本，被他一本参倒。你道恼是不恼？
汤勤 （白） 这有何难？明日早朝，老太师上殿参奏，也够他受用的了。
严世藩 （白） 这几日你往哪里去了？
汤勤 （白） 过府谢官。
严世藩 （白） 看起来你倒是个有良心的。
汤勤 （白） 小官有良心，眼前有一人他倒没有良心。
严世藩 （白） 哪一个无有良心？
汤勤 （白） 就是那莫大老爷。
严世藩 （白） 哽，我那莫仁兄怎么无有良心？
汤勤 （白） 那一日莫大老爷拿玉杯献与大人，是真是假？
严世藩 （白） 乃是真杯，哪有假杯的道理？
汤勤 （白） 小官看来是假的。
严世藩 （白） 怎见得？
汤勤 （白） 在酒席宴前，他将真杯显出，被小官看见了。
严世藩 （白） 依你之见？
汤勤 （白） 大人过府搜杯。
严世藩 （白） 搜杯得出？
汤勤 （白） 莫大老爷之罪。
严世藩 （白） 搜杯不出？
汤勤 （白） 也是……
严世藩 （白） 唔。
（汤勤下。）严世藩 （二黄摇板） 汤勤说话如刀切，
舌尖杀人哪见血。
人来与爷把轿引，
过府去搜一捧雪。
（四校尉、四侍卫引严世藩同下。）【第二场】
（莫怀古、雪艳同上。）
莫怀古 （二黄摇板） 昨晚一梦大不祥，
雪艳 （二黄摇板） 老爷言来妾身详。
（莫成上。）莫成 （白） 启老爷：严爷过府。
莫怀古 （白） 唔。
（莫怀古、雪艳同下。四校尉、四侍卫引严世藩同上。）严世藩 （二黄摇板） 来在莫府下了轿，
会会当年旧故交。
莫成 （白） 有请老爷。
（莫怀古上。）莫怀古 （白） 何事？
莫成 （白） 严爷到府门。
莫怀古 （白） 知道了。
（二黄摇板） 听说严爷到府门，
整整衣冠礼相迎。
莫不是升官未曾谢，
严世藩 （白） 你做的嘉靖爷的官，谢我何来？
莫怀古 （白） 唔。
（二黄摇板） 大人发怒为何因？
严世藩 （白） 就为你来。
莫怀古 （白） 为我何来？
严世藩 （白） 一捧雪进与不进，但凭于你。为何拿假杯哄我？
莫怀古 （白） 杯子只有一只，进与大人，并无第二。
严世藩 （白） 你才怎讲？
莫怀古 （白） 就是一个。
严世藩 （白） 住了！
（莫成暗下。）严世藩 （二黄摇板） 听一言来怒气生，
骂声怀古太欺情。
进京未到一月正，
保你太常寺正卿。
人来与我来搜定，
（四校尉同搜。莫成暗上，闯前门不能出。）严世藩 （二黄摇板） 削土三尺再搜寻。
（莫成闯后门犬洞而逃，下。）四校尉 （同白） 玉杯无有。
严世藩 （白） 起过了。
（二黄摇板） 搜杯不出脸带红，
失却当年旧宾朋。
（雪艳上。）严世藩 （白） 仁兄身后何人？
莫怀古 （白） 贱妾雪艳。
严世藩 （白） 请过来见礼。
莫怀古 （白） 夫人见过严大人。
雪艳 （白） 参见大人。
严世藩 （白） 仁嫂。
莫怀古 （白） 回避了。
（雪艳下。）严世藩 （白） 莫仁兄，真杯也好，假杯也好，拿将出来，待小弟一观，不要你的就是。
莫怀古 （白） 方才言过只有一个杯子，进于大人，并无第二。
严世藩 （白） 有人得见。
莫怀古 （白） 何人得见？
严世藩 （白） 汤勤得见。
莫怀古 （白） 汤勤？唔呵，是了。那日汤勤过府谢官，在酒席筵前得罪于他，也是有的。在大人台前搬动是非，有道是旁耳之言，不可深信。
严世藩 （白） 你才怎讲？
莫怀古 （白） 不可深信。
严世藩 （白） 住口！
（二黄摇板） 听罢言来怒气生，
我有一言听分明：
朝里朝外访一访，
严家岂是省油灯。
人来与爷把轿引，
三日后定要灭你的满门！
（严世藩下，四校尉、四侍卫同随下。雪艳上。）莫怀古 （白） 严爷下轿。莫成这个奴才哪里去了？
雪艳 （白） 不知去向。
莫怀古 （白） 出厢找来。
莫怀古、雪艳 （同白） 莫成掌家！
（莫成上。）莫成 （白） 老爷受惊了。
莫怀古 （白） 我受的什么惊啊？
莫成 （白） 老爷敢莫为了昨晚的酒？
莫怀古 （白） 哽。你敢断你老爷吃酒，我打死你这个奴才。
莫成 （白） 纵然打死小人，可容小人讲个明白？
莫怀古 （白） 你且讲来。
莫成 （白） 小人只见严爷下轿之时，气色不正，就知为一捧雪而来。小人去到上房，扭开箱锁，怀着一捧雪。打开前门而逃，有严附校尉把守；小人打后门而逃，有严府家丁拦阻。小人只得打犬洞而逃。站在高坡之上，只见严爷去远，小人才得回来。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举拳就打，想我们为奴的，也就难了。
莫怀古 （白） 嘿！有了一捧雪，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夫人不要阻拦，待我打死这个奴才！
莫成 （白） 小人打不起了。
雪艳 （白） 待妾身向前。
啊，莫成，你家老爷打你，为了何事？
莫成 （白） 小人不知呀！
雪艳 （白） 就为的是那一捧雪。
莫成 （白） 这一捧雪么？
（〖胡琴拉小过门〗。莫成两面望。）莫成 （白） 有有有，这不是一捧雪么。
（莫成取出玉杯。）雪艳 （白） 老爷，一捧雪在此。
莫怀古 （白） 唔！
（二黄摇板） 一见玉杯果是真，
好一个伶俐小莫成。
走向前来掌家叫，
错打你几下莫记在心。
（白） 有了一捧雪，拿稳作官，怕他何来？
莫成 （白） 是啊，有了一捧雪，拿稳作官，怕他何来啊？老爷，那严爷严爷上轿之时，可曾讲些什么？
莫怀古 （白） 讲了两句歹话。
莫成 （白） 哪两句歹话？
莫怀古 （白） “三日后要灭你的满门”。
莫成 （白） 唔，“三日后灭你的满门”。
（叫头） 哎呀老爷呀！
（白） 三日后，难道是灭夫人的满门？还是灭小人的满门？自然是灭老爷的满门哪！
莫怀古 （白） 你才怎讲？
莫成 （白） 灭老爷的满门。
莫怀古 （白） 哎呀！
（二黄摇板） 听说三日灭满门，
吓得我三魂少二魂。
走上前来掌家叫，
想一良策去逃生。
莫成 （白） 启禀老爷：有道是不做他人官，不受他人管。倒不如弃官逃走了罢。
莫怀古 （白） 如此，往钱塘而逃。
莫成 （白） 且慢，哪一个不知道，老爷钱塘人氏，钱塘去不得。
莫怀古 （白） 往哪里而逃？
莫成 （白） 那日跟随老爷进京求官，路过海岱门，见一位官长，他叫什么戚……
莫怀古 （白） 戚继光。
莫成 （白） 戚大人在哪里为官？
莫怀古 （白） 蓟州总镇。
莫成 （白） 就往蓟州而逃。
莫怀古 （白） 吩咐外厢人夫轿马。
莫成 （白） 老爷，事到如今，用不得轿马，只好步行了罢。
雪艳 （哭） 喂呀！
莫怀古 （白） 夫人，下官连累你了。
（〖吹牌子〗。雪艳下。）莫怀古 （白） 莫成，你老爷进京，未到一月，这身荣耀怎能舍得？
莫成 （白） 老爷，事到如今，舍不得亦要舍，丢不得亦要丢。
（莫怀古、莫成同下。）【第三场】
（四校尉、四侍卫引严世藩同上，汤勤迎上。）
汤勤 （白） 大人回来了。
严世藩 （白） 来，将汤勤绑了。
汤勤 （白） 留头讲话。
严世藩 （白） 你且讲来。老夫过府搜杯，未曾搜出，非是你之罪么？
汤勤 （白） 启禀大人：他若是真杯献与大人，必定拿稳做官。他若假杯，必然弃官逃走。
严世藩 （白） 且听另人一报。
（报子上。）报子 （白） 莫怀古弃官逃走。
严世藩 （白） 知道了。
（报子下。）汤勤 （白） 大人如何？
严世藩 （白） 啊呀，莫仁兄啊，真杯也罢，假杯也罢。你只管做官，不该弃官逃走。
来，外厢打轿！
汤勤 （白） 大人哪里去？
严世藩 （白） 追赶莫仁兄回来做官。
汤勤 （白） 他如今做不得官了。
严世藩 （白） 依你之见？
汤勤 （白） 必须行文将他拿住，大小治他一个罪名。
严世藩 （白） 来，看文房四宝。
汤勤 （白） 待小官磨墨。
严世藩 （白） “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严，票行阃外事。为犯官一名莫怀古，怀带皇家印信，弃官逃走，有欺君误国之罪。命马上二校尉，沿路追赶，不论文武大小衙门，拿获者”……
汤勤 （白） 斩头解京。
严世藩 （白） 哽。我那莫仁兄哪有这样的罪过。
汤勤 （白） 他怀着皇家印信，理当斩首。这是他自作自受，哪个混账王八蛋害他不成？
严世藩 （白） “斩头解京”。
来，传马上二校尉走上。
（张龙、郭仪同上。）张龙、
郭仪 （同白） 参见大人。
严世藩 （白） 这有公文一角，沿途追赶莫怀古，不得有误。
张龙、郭仪 （同白） 遵命。
严世藩 （白） 回来！莫怀古事小，一捧雪事大。
汤勤 （白） 二位上差，一捧雪事小，雪娘子事大。
张龙、郭仪 （同白） 狗头狗脑。
（张龙、郭仪同下。）严世藩 （白） 汤勤，从今以后，在老夫面前，当讲则讲，不当讲，休要胡言乱语。
汤勤 （白） 小官下次不敢。
严世藩 （白） 随老夫来。
（严世藩、汤勤同下。）【第四场】
（张龙、郭仪同上。）
张龙、
郭仪 （同白） 俺，（张龙）（郭仪）。
张龙 （白） 请了。
郭仪 （白） 请了。
张龙 （白） 奉了严爷之命，追赶莫怀古夫妇，就此马上加鞭。
（张龙、郭仪同下。）【第五场】
莫怀古 （内白） 躜行者！
（〖吹牌子〗。莫怀古、雪艳、莫成同上。）雪艳 （哭） 喂呀！
莫怀古 （白） 夫人为何不走？
雪艳 （白） 两足疼痛，难以行走。
（莫怀古向莫成。）莫怀古 （白） 夫人两足疼痛，难以行走。这便如何是好？
莫成 （白） 啊老爷，此处离蓟州不远。待小人进得城去，雇两乘小轿。迎接老爷夫人进城。
莫怀古 （白） 莫成转来。
莫成 （白） 老爷何事？
莫怀古 （白） 你要小心了。
莫成 （白） 大家小心了。
（莫成下。）莫怀古 （白） 夫人，莫掌家前去雇轿，待下官搀扶于你，步行几步在柳林藏躲。
（莫怀古搀雪艳。张龙、郭仪同上。）张龙 （白） 唔，他在前面走，我二人在后面赶，赶到此地，为何不见了？
郭仪 （白） 想必在柳林里面藏躲。你我冒叫一声。
张龙、郭仪 （同白） 里面可有莫怀古？
雪艳 （白） 啊老爷，外面有人唤你。
莫怀古 （白） 哪一位？
张龙、郭仪 （同白） 你是莫怀古？锁了！
（张龙、郭仪锁莫怀古、雪艳同下。）【第六场】
（张龙、郭仪锁莫怀古、雪艳同上，张龙、郭仪同叫城，劈栅子，击堂鼓。四衙役引戚继光同上。）
戚继光 （念） 辕门鼓角声高，想必公文来到。
张龙、郭仪 （同白） 请了！上司行文，大人请看。
戚继光 （白） 当堂拆封，人犯可曾带齐？
张龙、郭仪 （同白） 带齐了。
戚继光 （白） 带上堂来。
（张龙、郭仪带莫怀古、雪艳同上。）雪艳 （哭） 喂呀！
莫怀古 （白） 夫人不必害怕，来此戚贤弟的衙门，料无妨碍。上面敢是戚……
戚继光 （白） 哽，本镇点名，哪怕你们不齐。听点！犯官莫怀古，女犯无名，带下去！
莫怀古 （白） 夫人，事到如今，连戚贤弟也不认你我了。
雪艳 （白） 这都是你交的好朋友啊！
（莫怀古、雪艳同下。）张龙、
郭仪 （同白） 将他二人带往哪里去？
戚继光 （白） 本镇看此事大了，必须作一两下担待。
张龙、郭仪 （同白） 何为两下担待？
戚继光 （白） 头门以里，仪门以外，有一军牢小房，里面有灯有火，外面锁上加封，将你等四人，锁在一起。待五鼓天明，看着绑，看着斩，人头打入木桶，回复严爷。
张龙、郭仪 （同白） 好倒好，我二人辛苦了。
戚继光 （白） 自有你二人的下程。
张龙、郭仪 （同白） 看他与我们的下程。
（张龙、郭仪同下。）戚继光 （白） 唔呵呀，想我那莫仁兄，不知为了何事，冒犯严府。我想莫仁兄他有一掌家，名叫莫成，颇能办事，为何不跟随前来？唔唔是了，人烟甚多，挨挤不上，不免去到大街，寻找寻找。
来，掌灯！
（二黄摇板） 人来掌灯大街进，
大街小巷找莫成。
（四衙役引戚继光同下。）【第七场】
（更夫上。）
更夫 （念） 为人莫打更，打更受苦情。风里也得去，雨里也得行。
（白） 我，更夫便是。只因今夜拿住犯官一名莫怀古，五鼓天明就要开刀，街前严禁得很，就此巡更去者。
莫成 （内白） 走哇！
（莫成上。）更夫 （白） 拿住啦！拿住啦！
莫成 （白） 拿住什么？
更夫 （白） 拿住犯夜的啦！
莫成 （白） 我乃是乡下人。
更夫 （白） 乡下人不犯夜，难道我们城里人犯夜么？
莫成 （白） 我乃是换钱粮的。
更夫 （白） 换钱粮，你到文官衙门里去，怎么到这武官衙门里来？
莫成 （白） 此地什么衙门？
更夫 （白） 乃是戚大人的衙门。
莫成 （白） 原来如此。
（〖内喊声〗。）莫成 （白） 小哥，为何这等喧哗？
更夫 （白） 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与你：今夜拿住犯官一名莫怀古，五鼓天明，就要斩首。
莫成 （白） 唉，老爷呀！
更夫 （白） 你这是什么会事？
莫成 （白） 不是啊，那莫大老爷，为官清正，我在此悲叹。
更夫 （白） 我把你好有一比。
莫成 （白） 比作何来？
更夫 （白） 看兵书掉泪——替古人担忧。这么办罢，你先到我更房里去，等到天亮，你再去交钱粮，你随我来。
莫成 （白） 小哥方便了。
更夫 （白） 你跟我来。你多大岁数？
莫成 （白） 一十六岁。
更夫 （白） 小孩子。
到了更门，你跟我进来。进来没有？
（更夫用手摸莫成。）更夫 （白） 你在哪儿？
莫成 （白） 在这里。
（更夫摸莫成胡子。）更夫 （白） 你怎么有了胡子？
莫成 （白） 我四十六岁了。
更夫 （白） 是个老头子。你替我打更，我睡一忽儿。
（二旗牌引戚继光同上。〖打二更鼓〗。）戚继光 （二黄摇板） 听谯楼打罢了二更时分，
八台官倒做了巡更之人。
莫成 （哭） 老爷呀！
戚继光 （二黄摇板） 啼哭之人哪一个？
莫成 （白） 小人莫……
戚继光 （白） 噤声！
（戚继光拉莫成同下。二旗牌同下。）更夫 （白） 打更打更，乡下人与我打更跑啦！
（更夫寻锣锤不见。）更夫 （白） 锣锤没有了，拿头撞。不响！不响！头都破了！
（更夫下。）【第八场】
（二旗牌引戚继光拉莫成同上。）
戚继光 （二黄摇板） 来在二堂问分明。
莫成 （白） 参见大人。
戚继光 （白） 罢了。你家老爷来了。
莫成 （白） 可容我主仆一见？
戚继光 （白） 下面伺候。
莫成 （白） 谢大人。
啊！老爷啊！
（莫成下。）戚继光 （白） 来！
二旗牌 （同白） 在！
戚继光 （白） 看看严府校尉，可曾睡着？
二旗牌 （同白） 睡着了。
戚继光 （白） 悄悄揭开封锁，有请莫大老爷。
二旗牌 （同白） 遵命！
有请莫大老爷！
（莫怀古、雪艳同上。）雪艳 （哭） 喂呀！
莫怀古 （二黄摇板） 夫人啼哭莫高声，
休要惊动严府人。
悲悲切切把二堂进，
戚继光 （二黄摇板） 再与莫兄说真情。
（白） 莫仁兄，你掌家莫成来了。
莫怀古 （白） 在哪里？
戚继光 （白） 旗牌，有请莫掌家。
二旗牌 （同白） 遵命。有请莫掌家！
（莫成上。）戚继光 （白） 你家老爷来了。
莫成 （白） 老爷在哪里？老爷受惊了。
莫怀古 （白） 你这奴才办的好事。
莫成 （白） 事到如今，埋怨小人，也是枉然。
戚继光 （白） 是啊，埋怨他也是枉然。但不知莫仁兄为了何事，冒犯严府？
莫怀古 （白） 就为了一捧雪。
戚继光 （白） 一捧雪乃是一桩小事，为何有紧急公文到来？
莫怀古 （白） 来得好快呀！可容我一看？
戚继光 （白） 那是自然。
旗牌掌灯。
仁兄请看。
莫怀古 （白） “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严，票行阃外事。为犯官一名莫怀古，怀带皇家印信，弃官逃走，有欺君误国之罪。命马上二校尉，沿路追赶，不论文武大小衙门，拿获者”……
（戚继光向前抢莫怀古手中文书。）莫怀古 （白） 为何不叫我看了？
戚继光 （白） 恐仁兄看了害怕。
莫成 （白） 看完了，也好作一准备。
（戚继光将文书递给莫怀古。）莫怀古 （白） “拿获者，斩头解京”。哎呀！
（莫怀古吓晕。）雪艳、
莫成、
戚继光 （同白） （老爷）（老爷）（贤弟）醒来！
（莫怀古醒。）莫怀古 （二黄摇板） 听说斩头要解京，
好似钢刀刺在心。
回头再与贤弟论，
想一良策救兄命。
戚继光 （白） 仁兄，有道是不做他人官，不受他人管。倒不如弃官逃走了罢。
莫成 （白） 大人，走得的么？
戚继光 （白） 走得的。
莫成 （白） 走哇……
走不得，走不得。
戚继光 （白） 怎样走不得？
莫成 （叫头） 哎呀大人哪！
（白） 我家老爷，只为弃官逃走，惹下这场杀身大祸。今日又要弃官逃走，岂不连累戚大人了么！
戚继光 （白） 仁兄，倒不如点动人马反了罢。
莫成 （白） 反得的？
戚继光 （白） 反得的。
莫成 （白） 如此，就反……
反，反不得！
戚继光 （白） 怎样反不得？
莫成 （白） 请问大人，蓟州堂有多少人马？
戚继光 （白） 三千人马，五百守城军。
莫成 （叫头） 哎呀大人哪！
（白） 三千人马，五百守城军，在乱世年间，可以抵挡一阵。这太平年间，慢说交锋打仗，就是填刀板，踹马蹄，也是不够。
戚继光 （白） 唉！
（二黄摇板） 叫你反来你不反，
叫你逃来你不行。
等到五鼓天明亮，
我坐法堂你受刑。
莫成 （三叫头） 老爷！夫人！大人啊！
（二黄导板） 一家人只哭得似酒醉，
（三叫头） 老爷！夫人！大人哪！
（雪艳在旁哭。）莫成 （回龙） 那一旁哭坏了二夫人。
（二黄原板） 戚大人八台的官救不了家主爷的命，家主爷的命，老爷呀！
蓟州堂闷坏了小莫成。
（叫头） 且住！
（白） 曾记得跟随我家老爷进京之时，大夫人手捧一斗酒叫道一声：“莫成啊掌家，此番跟随你家老爷进京求名，劝你老爷酒要少饮，事要正办。若得办一两桩好事，慢说我在钱塘，就是去世的先人，也感恩非浅。”今日我家老爷在蓟州堂，惹下杀身的大祸，难道叫我袖手旁观？这……
（莫成想念头。）莫成 （叫头） 哎呀且住！
（白） 正在危急之时，我倒又想起一桩心事来了。那一日随老爷拜客而归，路过十字街口，遇见一位相命先生，与我老爷相了一相，然后又与我觑了一觑，叫道：“莫掌家，莫大哥！你的好贵相，你的好骨骼。你有你老爷之相，可惜无你老爷之福。你家老爷日后有杀身大祸，要应在你的身上。”那相命先生说得无心，我却听得有意。莫非此言就应在今晚蓟州堂上？也罢！我家老爷，待我十分恩厚。无恩可报，倒不如替我老爷一死。虽然不能青史名标，也落个万古流芳。我就是这个主意，哦！我就是这个主意！
（二黄摇板） 走向前来忙跪定，
大人开了天地恩。[1]
（莫成向戚继光跪。）戚继光 （白） 莫成，你跪在我面前则甚？
莫成 （白） 只要大人开恩，我家老爷有救了。
戚继光 （白） 起来。
仁兄醒来！
莫怀古 （白） 贤弟何事？
戚继光 （白） 你有救了。
莫怀古 （白） 救在哪里？
戚继光 （白） 莫成言道，仁兄有救！
莫怀古 （白） 莫成，你老爷救应在哪里？
莫成 （白） 事到如今，哪里来的救应？老爷待小人情同骨肉，无恩可报，只得替老爷一死了。
莫怀古 （白） 想世人哪有人替人死之理？你有了这两句话也就够了。
莫成 （白） 老爷说什么无有人替人死之理？小人有辈古人，说与大人、老爷、夫人一听。
莫怀古 （白） 慢慢的讲来。
莫成 （白） 老爷容禀：昔日杨生好犬，酒醉睡卧在荒山。那放牛的牧童，不知事务，他就放火烧荒。那火看看烧在杨生的身上。那犬见主有难，他就翻身跳下涧去，滚湿毛衣，舍身救主，来回有数十趟，那犬就累死在荒山。杨生醒来，见犬死在一旁。想乌鸦有反哺之意，羊有跪乳之恩，马有渡江之力，这犬有救主之心。畜生尚且如此，难道小人不如禽兽乎？老爷不叫小人替死，我就碰……
戚继光 （白） 不必如此。
莫怀古 （白） 掌家。
（二黄摇板） 莫成请上礼恭敬，
拜你如同拜先人。
莫成 （二黄导板） 未曾犯法先受刑，
（二黄摇板） 又如进了枉死城。
眼望钱塘哭文禄，我的儿啊！
小人有话要禀明。
莫怀古 （白） 你且讲来。
莫成 （白） 小人有一子，名唤文禄，在钱塘服侍大相公。大相公性情不好，开口就骂，举拳就打。可怜我那文禄孩儿，他三岁亡母。小人今日替老爷一死，算来刚刚七岁，可算七岁亡父。望求老爷，另眼看待我那文禄孩儿，小人纵死九泉，也是感恩非浅。
莫怀古 （叫头） 哎呀，莫成啊！
（白） 日后我要错待你的孩儿，叫我天诛地灭。
莫成 （白） 谢老爷。
戚继光 （白） 我有一女，许配文禄为婚。
莫成 （白） 谢大人。
（二黄摇板） 戚大人与我作了主，
文禄孩儿有靠成。
水流千遭归大海，
原物交与旧主人。
（莫成将一捧雪交还莫怀古。）莫怀古 （二黄摇板） 捧雪本是起祸根，
为你伤了小莫成。
恨不得将杯来倾碎，
（戚继光、雪艳同拦阻。）戚继光 （二黄摇板） 倾杯又如欺先人。
（白） 将杯寄在小弟衙内。
莫怀古 （白） 寄与贤弟，日后见杯，犹如见愚兄一般。
雪艳 （哭） 喂呀！
莫怀古 （白） 贤弟请上，受愚兄一礼。
戚继光 （白） 此礼为何？
莫怀古 （白） 将贱妾雪艳寄在贤弟衙内，不要当作仁嫂看待，当作使女丫鬟。
戚继光 （白） 还是仁嫂看待。
莫怀古 （白） 多谢贤弟。
莫成 （白） 老爷，还有小人呢？
莫怀古 （白） 贤弟请上，受愚兄一全礼。
戚继光 （白） 此礼为何？
莫怀古 （白） 等到五鼓天明，将我恩人一刀斩首。还望贤弟在西门以外，柳林之下，立一碑牌，上写太守寺正卿莫公之墓。后来我那儿孙好与你烧钱化纸。
莫成 （白） 小人不敢。
莫怀古 （二黄摇板） 三件大事托付你，
（〖打四更鼓〗。）莫成 （二黄摇板） 忽听谯楼打四更。
（叫头） 哎呀大人哪！
（白） 谯楼鼓打四更，看看快到五鼓天明，难道蓟州堂有两个莫怀古不成？
戚继光 （白） 仁兄，小弟有一好友，在湖北为官。待弟修书一封，仁兄去到那里，躲避躲避。
莫怀古 （白） 贤弟修书，愚兄更衣。
莫成 （白） 待小人磨墨。
（戚继光修书。）戚继光 （二黄摇板） 上写顿首三顿首，
拜上湖北魏参谋。
怀古本是我好友，
还望仁兄好收留。
一封书信忙写就，
仁兄快快离蓟州。
莫怀古 （二黄摇板） 多谢贤弟施恻隐，
搭救怀古命残生。
回头便对夫人论，
下官言来你是听：
五鼓天明到法场进，
你对莫成叫夫君。
莫成 （白） 小人不敢。
莫怀古 （二黄摇板） 辞别贤弟足踏蹬，
莫成 （白） 老爷慢走。
莫怀古 （二黄摇板） 莫成起下追悔心。
（白） 莫成，敢莫有追悔之意？来来来，刑具你老爷带上了罢。
莫成 （白） 小人哪有追悔之意。老爷此番前去，酒要少饮，事要正办，当交的朋友，交上几个。切莫再交那汤勤狗男女。要想第二个莫成，恐怕今生难得的了。
莫怀古 （白） 话倒是两句好话，可惜讲迟了。
戚继光 （白） 却还不迟，上马去罢。
戚继光、雪艳、
莫成、
莫怀古 （同三叫头） （仁兄）（老爷）（老爷）（贤弟）！（兄长）（我夫）（老爷）（我妻）！（仁兄）（夫）（老爷）（掌家）啊！
（莫怀古下。雪艳哭。）戚继光 （念） 仁嫂休要两泪汪，
雪艳 （念） 全凭大人作主张。
莫成 （念） 大事全仗戚总镇，
戚继光 （念） 你的名儿天下扬。
（雪艳下。）戚继光 （白） 莫成，五鼓天明。法场之上，不要胡言，不要乱语。本镇的前程，你老爷的性命。
莫成 （白） 大人，五鼓天明。法场之上，一不胡言，二不乱语。只求与小人一个快当。
戚继光 （白） 那个自然。
莫成 （白） 谢大人。
（戚继光下。〖起五更鼓〗。）莫成 （白） 文禄我儿，今日你盼为父回来，明日也盼为父回来，盼来盼去，盼到枉死城中来了。哦！想我莫成，一世为奴，今日替我老爷一死，乃是一桩喜事。必须大笑三声。
（三笑） 哈哈！哈哈！啊儿啊！
（莫成挥泪，下。）【第九场】
（四侍卫、二刀斧手挟莫成同上，戚继光、雪艳、张龙、郭仪、禁卒先后上，过场，同下。）
【第十场】
（四侍卫引戚继光同上，戚继光坐高台。）
戚继光 （念） 本镇坐法场，埋下杀人桩。若有冤屈事，全凭一炉香。
（白） 本镇戚继光，奉了严大人之命，监斩莫怀古。
刀斧手，绑上来！
（二刀斧手挟莫成同上，雪艳、张龙、郭仪、禁卒同上。）戚继光 （白） 二位公差，看得真？
张龙、郭仪 （同白） 看得真。
戚继光 （白） 见得明？
张龙、郭仪 （同白） 见得明。
戚继光 （白） 悬剥了！
莫成 （叫头） 天哪，天！
（白） 想我莫……
戚继光 （白） 刀斧手！将莫怀古绑好了！
雪艳 （白） 哎呀，老爷呀！事到如今，你心中要放明白些。
莫成 （白） 想我莫怀古，死得好不瞑目也！
（二刀斧手押莫成同下。二刀斧手同上，献头。雪艳看头，张龙、郭仪踢雪艳下。张龙、郭仪将人头交与禁卒，打入木桶。）戚继光 （白） 二位上差，这里是你们的下程，还有手本。叩问严大人的金安。
张龙、郭仪 （同白） 谢大人！
（张龙、郭仪同下。）戚继光 （白） 众将官，回衙。
（众人同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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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上面唱的两句是老词，近多删去不唱。场面用〖扫头〗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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